那一瞬间谢睦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都好像软成了一捧没有丝毫棱角的流水。
他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来,轻轻动了动手指,就像是在和孩子打招呼似的。
其实刚出生的婴儿看东西应该非常模糊,几乎看不清什么,但这孩子的眼珠湿漉漉的,一个劲儿的盯着谢睦,小鼻子小嘴儿时不时的动动,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怕也要化了。
谢睦很想去抱一抱,但李嬷嬷从刚才起一直挑着眉毛盯着他,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只得依依不舍地将手抽出来,看那孩子徒劳的攥了攥拳,却什么都没抓到,眉毛一皱一皱的,像是很不满意。
谢睦艰难的拔开眼,看着李嬷嬷道:“我们先告辞了,谷大夫和谷夫人会留下来帮忙。”
李嬷嬷观察了他许久,方道:“今天的事您帮了大忙,我们都非常感激,自会好生招待两位……我们夫人的夫君不在跟前,难免六神无主,多个人照料自是很好。”
谢睦抿紧了唇,垂下双眼:“替我向阿颜问好,就说我改日再来看她。”
李嬷嬷看着谢睦的背影若有所思,温平上来在她耳边轻轻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李嬷嬷瞥了他一眼:“你也只在这种事上有点用处了。”
*
产房里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李嬷嬷便抱着孩子请谷余一同进去。
容辞虽有些脱力,但到底身体底子好,加上刚才看到孩子的振奋,此时已经缓过气来了。
她从李嬷嬷进门起就眼巴巴地盯着她怀里的襁褓,看的李嬷嬷哭笑不得:“别盯了,这就给你抱过来。”
说着将孩子放在了容辞的枕边。
容辞费力的撑起来一点点,轻轻地抚摸着这还发红的小脸儿,见他的眼珠儿微微转动,还把小手放在嘴边啃来啃去,啃得一手口水,那情景实在惹人怜爱。
她有些懊恼道:“刚刚还闭着眼呢,才一会儿的功夫就睁开了,听说孩子一睁眼瞧见谁就会跟谁亲,早知道我就多等等了。”
李嬷嬷顿了顿,而后自然的接道:“人又不是鸟雀,你想的也太多了。”
谷余这是第一次见容辞,见她姿容甚美,神情温柔,即使现在未穿华衣不着脂粉,还因为刚才的生产而颇为狼狈,都不能掩盖气质出众,人虽年轻,但眼神镇定自若,不露怯懦稚气,很是与众不同,心中倒也能理解谢睦的表现了。
他先给容辞把了脉,点着头道:“一切正常,只要把月子做好了,必能恢复元气。”
“孩子怎么样?”
“在胎里养的跟好,并没什么毛病,也不需额外调理。”
容辞听了更加放心。
这时李嬷嬷道:“谷大夫,我们这边不是很方便,就没找奶娘,亲自喂养的话对母亲的身体有影响吗?”
温氏当初就是怕生下容辞后奶水不够,这才找的李嬷嬷,时下贵族大户都盛行请三四个乳母喂养一个孩子,也都觉得主母亲自喂养既失体面又伤身体,李嬷嬷虽也懂产育之道,但许多医者提起喂养之事也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因此便想找这位谷名医问问看。
“乳汁乃母亲精血所化,生母亲自来喂养孩子自然对孩子更好,但也有损母亲精气,不过这只是在一般人家,其实只要吃得好,休息的时间够了,也没什么关系,反而能使母子连心,更加亲近。”
李嬷嬷点头:“听了您的话我就放心了,我喂养我们夫人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可轮到她奶孩子了,就还是不放心。”
谷夫人笑道:“你也是关心则乱,明明自己就是行家,何必来问他。”
李嬷嬷自己也觉得好笑。
容辞一点一点的观察着孩子的五官,郁闷道:“父亲说过我一生下来就能看出长得和他十分相像,怎么这孩子小鼻子小嘴的,也看不出长得什么样子啊。”
“那是老爷在吹牛。”李嬷嬷道:“你刚出生的时候还不如小少爷长得好呢,皱皱巴巴的,脸还憋得发紫,像个小老头一样。”
“什么?”容辞不敢相信:“当真如此吗?”
谷夫人也低头端详了一番襁褓中的婴儿:“这孩子在新出生的孩子里的确算是长得顶好的了。”说着又对容辞道:“夫人这是第一胎的缘故,这才觉得奇怪,等再生上几个,就什么都明白了。”
容辞将脸与儿子的脸贴在一起,感受着他细细的呼吸:“有这一个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
“那可说不准,我看您必定是个多子多福的命格。”谷夫人别有意味的一笑,然后又想起一事,提醒道:“不过女人生的太多也不好,到时候还要早想办法,不要因为生育拖垮了身子。”
容辞与李嬷嬷对视一眼,都觉得不解这话的意思,又转念一想,老人家年纪大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奇怪,因此也没再细究她的话。
容辞想他们夫妻守了这一夜肯定也很累了,便叫人收拾好了房间,请他们先去休息。不想两人都推辞:“我们就住在隔壁,不过两步路,回去歇歇就是,若哪里再有不适,随时叫我们也不难。”
说着就告辞走了。
锁朱因为被李嬷嬷嫌弃不够稳重便没叫她在产房帮忙,此时好不容易能进来了,蹲在床头边和看着容辞专心致志的逗儿子。
举荷见了便提醒道:“小少爷的名字还没取呢。”
容辞其实很早就在想这事儿了,但是想了好多名字都觉得不合适:“还是定不下来。”
“那总得先取个小名儿叫着吧?”
容辞想了想:“我听说民间取名字都很简单,说是贱名儿好养活。”
“那也不能太粗俗了。”锁朱抬头道:“那些什么狗剩啊,铁柱啊之类的就算了吧,我叫着总想笑。”
容辞想了想,也觉得可能叫不太出口:“那叫什么呢?壮儿?不行,跟人家重了……长生?嗯……有点像女孩子名字。”
她看着儿子圆圆的小脸,突然福灵心至道:“他的脸这么圆,不行干脆叫圆圆算了。”
李嬷嬷琢磨了一下:“阿圆,圆儿,圆哥儿……都挺顺口的,寓意也好,保佑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就定下这个罢。”
容辞亲了亲儿子的小脸,目光极其柔和:“小东西,你以后就叫圆圆了。”
希望我们真能如你的名字一样,互相陪伴,团团圆圆,再也不要有苦难灾祸,你也能在爱与呵护下长大,永远不会尝到孤独寂寞的滋味。
*
刚出生的孩子长的格外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容辞眼睁睁的看他从皱巴巴的样子长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团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有时候不是怀了孕就能称作母亲,母子之间的感情也不是从知道有这个孩子开始就能凭空产生,所有的母爱都要经过对这孩子的强烈期待、艰难的生育,点点滴滴的陪伴,这样一步一步的加强,以至于最终能对子女的感情爱若性命。
容辞这一个月里,每日抱着圆圆陪着他逗他,看他无意识的露出第一次笑容,哄他入睡,看着他一点点长开,在他饿的时候给予哺乳。
每当自己精血化成的乳汁进入孩子的嘴里时,那种满足感动的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来,容辞这时候低头看着儿子,感觉自己为了他当真能豁出命去。
这样强烈的情感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她的每一道思绪,几乎将她的以前对于母爱,对于子女、对于母子之情的所有认知通通推翻。
她有时甚至觉得,当初自己重生归来,决定留下这孩子时完全是出于想要个骨肉陪伴的私心,里面对孩子本身的爱意可能微乎其微。因为那时候她想的都是留下他,自己就能不在孤单了,到了怀孕中期,孩子在腹中会动了,她才开始真正开始以母亲的思维思考这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而现在,看着孩子在怀里一边笑一边挥舞小手,她觉得自己为了保护他甚至可以随时去死,并且无怨无悔。
她在孩子出生之后,才真正成为了一个母亲。
圆圆已经满月了。
容辞好不容易出了月子,感觉终于完成了任务似的,把头发洗的干干净净,身上也用温水冲了好一阵。
她感觉自己在屋里待了好久,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都觉得恍如隔世,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活动活动,容辞本来以为自己怎么也围着园子走一圈才回去,可是却没想到她已经不是一个月之前的自己了。
容辞刚走了几步,还没到大门口,就听见圆圆在屋子里哭的声音,当真是心里一揪,什么玩乐的心也没了,勉强在外面逛了一小段,满脑子都是孩子孩子孩子,最后还是认命的回去了。
走进屋里,见李嬷嬷正抱着孩子哄呢,容辞担忧道:“还在哭吗?我来抱抱。”
说也奇了,圆圆一到亲娘的怀里很快就停止了哭声,半张着嘴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容辞哭笑不得:“我这才走了几步啊?这么小的孩子能认人吗?”
李嬷嬷道:“按理说是还分不清人的,谁知道这么点儿的小人怎么那么精。”
“既不认人,也可能是赶巧了,”容辞抱着圆圆边走边哄:“他晚上挺乖的,醒了也不怎么哭。”
“那就不要经常抱在怀里了”李嬷嬷劝道:“婴孩儿也能养成习惯,你要是一直抱着他,到时候他习惯了能认人了,放下他就哭,换成别人也哭,能把你折磨的睡也睡不着。”
容辞无奈的笑道:“这不是舍不得他么?一时半刻不见就揪心,这可怎么办?”
“这是他乖的时候,等他大一点能闹腾了,看你还想不想抱。”
“我小的时候也这样吗?”
李嬷嬷道:“你比圆哥儿皮多了,还没满月就闹得人仰马翻,稍不如意就哭得震天响,抱在怀里哄着就歇歇,一放下就不依,真真能磨死个人。”
容辞听着都笑了。
这时,守门的刘伯来通报:“姑娘,隔壁来人了,说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