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其实不止怀过一次孕,在十九岁那年,她和顾宗霖之间也有过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那是她婚后的第五年,就如前文所说的,夫妻两人的感情在这五年的细水长流中变得越来越好,若能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下去,未必不能成为一对相敬相爱的夫妻,无论最终有没有所谓的夫妻之实。
容辞自己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已经足够美好,也并不觉得圆不圆房有什么要紧。只要两人互相敬重,彼此珍惜,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她是这么想的,旁人却不一定。顾宗霖坚决不近女色,容辞这位正房夫人没什么意见,他身边的侍女却先等不及了。
顾宗霖身边本来有四个丫鬟,知棋是最识时务的一个,本就没有非分之想,一到年纪就被赎了出去与家人团聚了。而留画长得最漂亮,虽然自认最有希望做姨娘,但眼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知棋都有了着落,到底是怕耽误青春,也已于两年前嫁了人。留书性格温顺却倔强,本打算终身不嫁也要待在主子身边伺候,但再怎么倔强,她的父母也不可能真的放她作一辈子的老姑娘,便禀明了王氏,就在府中给她配了人。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知琴,这个丫头长得不出挑,性格也不算多讨人喜欢,却是几个丫头里最有心眼的一个,她眼见跟在顾宗霖身边最早的留书也嫁了人,十分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要说她对顾宗霖倒也没有多么情根深种,但长久以来一直服侍这么一位俊朗的侯府贵公子,又怎么甘心随便嫁一个小厮了事。
人一旦贪婪过度就容易生事,知琴便在情急之下想了个馊主意。
那天容辞正因为母亲温氏的离世而感到心里难受,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到了傍晚又听说顾宗霖公务繁忙没来得及用晚膳,担心他的身体,便打发厨房做了一碗人参鸡汤送去了书房。
那段时间顾宗霖已经开始学着体贴她了,知道夫妻长久分居会让下人们说闲话,妻子难免受委屈丢面子,便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后院住几天,以全容辞的脸面。一开始两人分榻而眠,后来时间长了,顾宗霖便觉得搬来搬去太麻烦,他觉得反正盖着两张棉被谁也碰不着谁,就干脆睡在了一张床上,两人睡相都老实,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这几日顾宗霖怜惜容辞经受了丧母之痛,便连着几天晚上都回后院休息,就为了陪她说说话以缓解她的悲痛,可这一晚迟迟不见他回来,容辞担心他过度操劳而累坏了身子,便自己亲自到前边书房去看看。
她正走到书房门口,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呯”的一声,仿佛什么瓷器打碎了一般。
之后随着顾宗霖一声含着震怒的“滚!”,她就看见见常年在书房伺候的丫鬟知琴衣衫凌乱的跑了出来,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还没等容辞问她是怎么回事,便面带难堪的捂着脸跑了。
容辞愣了愣,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顾宗霖半伏在一张小榻上,仿佛怒极一般发出剧烈的喘息,头上带着的玉冠摔落在脚边,身上的衣服倒还整齐。
她有点害怕,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连知琴都牵连了,但到底是对丈夫的担忧占了上风,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却不想顾宗霖听到她的声音后呼吸都停止了一瞬,然后突然抬起身子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使劲将她往榻上一拽,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赤着双眼去撕扯她的衣服。
容辞吓得懵了一懵,之后便反射性的想反抗,可挣扎了没两下就被压制了下来,同时也弄清了他想干什么。
她是他的妻子,这本就是她该尽的义务,再说两人现在的关系也并非不和睦,此时圆房也算得合适,虽不知道他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夫妻伦敦本就天经地义,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
这样想着,她犹豫着放弃了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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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找到容辞的时候,她已经在雪地里站了好长时间了,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手中的暖炉也失去了温度,整个人怔怔地盯着地上的积雪一动不动。
李嬷嬷忙上前来往她手里重新塞了个暖炉,将她身后的兜帽给她戴上:“我的好姑娘,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能就这么站在这儿呢,你就算不挂念着自己,也得想一想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受得了啊。”
容辞回过神来,笑着握着李嬷嬷的手:“嬷嬷别担心,我是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心里头热得很,才在这里醒醒神,你瞧,我的手还是热的呢。”
李嬷嬷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马上拉着她回了屋。
“姑娘,咱们什么时候走?”
容辞倚在迎枕上喝了一口热茶:“顾宗齐下完葬马上就出发,一天也不能多留,我总担心夜长梦多。”
“又来一场丧事。“李嬷嬷小心地摸了摸容辞的隆起的肚子,略带不满道:“真不会挑时候……可别冲撞了咱们小少爷。”
容辞笑的险些把茶水喷出来——要是顾宗齐在天有灵,听了这话说不定得气的活过来。
正笑着,便见敛青进来:“姑娘,西边有消息,说是有个叫秋实的丫鬟悲痛过度,自愿殉主了。”
容辞听了便收敛了笑意,和李嬷嬷对视了一眼:“她的动作倒快……”
李嬷嬷也道:“咱们这位大奶奶,心狠手也黑,出身更是没得挑,要不是犯了情瘴,就算是进宫当个贵妃娘娘也使得。”
容辞回想了一番那平静的十几年如一日的后宫,包括顾悦在内的世家贵女争先入宫,各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其中也不乏心思深沉,心狠手辣之辈,可除了刚刚进宫时为争圣宠弄出了那么点动静,后来就像是石子被丢进了大海,连一丝水花都溅不起来。
这样爱到极致,恨也到极致的王韵兰,如果进了宫,也会淹没在那潭死水中么?
这时李嬷嬷开口打断了容辞的思绪:“姑娘,咱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了,就在西郊落月山脚下的温泉山庄,小是小了点,但干净暖和,正适合这天气。”
其实容辞嫁妆里能住人的庄子是有,可基本都在万安山附近,李嬷嬷怕触及她的心结,平添不快,就干脆使人在西郊新置办了一处山庄,与万安山恰好方向相反,免得到时候触景伤情。
“小也不打紧,咱们人少,地方大了也顾不过来。”容辞道:“不过,附近既然出温泉,最近天气又冷,会不会有很多人住在那里?”
“那地方太偏了,再走几步都到平城县了,爱用温泉的世家权贵都在仰溪山建园子,离着京城近,风景还好。偶尔去落月山住的不是还没起来的新贵,就是商人,他们几乎不可能认识咱们,您放心。”
容辞点点头:“那这样安排就很好。”
李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还有件事……只咱们三个女人去住太不安全了,我就调了几个……知情人过去,到时也好有个照应。”
容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知情人”就是当初万安山那事儿的知情者,他们是温氏派过去照料女儿的心腹,衷心当然无可置疑,李嬷嬷这样小心的原因也是怕容辞心有芥蒂。”
容辞当然还是不想想起那件事,毕竟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然而再怎么难受,那对于她都已经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了,最难接受的时候已经过去……况且在之后比那更加羞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现在反而不像当初那么不能提及了。
她反过来安抚李嬷嬷:“这有什么要紧,我自己任性不谨慎惹下的祸,还要怪那些费心费力救我的人么?”
李嬷嬷听了这话倒不禁感叹,苦难果然可以磨练人,当初没嫁人之前,一提起这事儿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现在在顾府里历练了几个月,居然连这都能放下了。
容辞知道李嬷嬷是误会了,她如今也不好解释,况且她现在这能放得开的好心境也的的确确是被顾府或者说是被顾宗霖给磨出来的,她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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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确实很急迫,容辞这次当真一天也没耽搁,前脚葬礼办完,后脚就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
本来这次出去带走的只有李嬷嬷,锁朱和敛青三人,叶兰和举荷二人本该留下的。
叶兰自然是乐意留在府中,可举荷听到消息之后却马上表示要跟着一起出府,容辞知道她听命于靖远伯府老夫人,是来看着她的,如今她要走,举荷自然想要跟着去。
容辞见举荷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由有些不悦,皱起了眉头就要开口强令她留下,毕竟此地并非许府,容辞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别说举荷,就算郭氏本人站在这里,想要阻拦怕是也难。
不想李嬷嬷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对举荷道:“既然你执意要跟去,那便跟着吧,你也是个细心的,同我们一道去,想来也能派上用场。”
容辞心里疑惑,却因信任李嬷嬷,便也没再反对。
看着举荷高高兴兴的磕了头走出去,这才向李嬷嬷不解的问道:“嬷嬷为何要答应呢?若是带上她一起,我的事想要瞒住怕是难了。”
李嬷嬷摇摇头:“本也不用瞒她。”
见容辞不解,便教她:“姑娘,你想想,你当初成亲前明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为何不如实禀告老夫人,直接一死以解除婚约呢?”
容辞不假思索道:“那是因为我若是实话说了,伯府为了把事情捂住,其他知情的人也活不了……”
李嬷嬷道:“这就是了,她是老夫人派来的人没错,但你到时候瞧瞧,她若发现了真正关键的事,敢不敢往回禀报?”
容辞设想了一下,若是举荷真的发现了自己未婚先孕的事,然后再如实禀告老夫人……
——那她八成就要去死了,出嫁女未婚失贞,这种关系到全族名声的事,郭氏铁定是要捂得严严实实的,举荷就是头一个可能被灭口的人,到时候谁管她之前是谁的人。
她这下子明白了:“她是个聪明人,对老夫人的衷心怕是也没到不畏生死的地步,到时候为了保命,一定会瞒下这桩事,只要她不说,那……”
李嬷嬷接道:“那她就是咱们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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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宗齐下葬的第二天容辞就已经把一切收拾好要走了,这几天接连下雪,路上并不好走,但由于前几次波折,深恐又出点什么事绊住脚,她便也顾不得这坏天气,只想着路上走的慢一点,先出了府再说。
她没有再见顾宗霖,只是到王氏院中辞别,这次王氏暂时没有了装慈悲的力气,没再假惺惺的挽留,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两句场面话,再没多说什么就干脆的放她走了。
容辞看着她脸上深刻了好些的皱纹,不禁觉得她这样比每天带着一看就虚假的笑脸的时候还顺眼一点。
刚出了敬德堂,便见王韵兰站在院门口,见到容辞出来,便走到她面前站定,左右看了一下,伸手将下人们挥退,容辞见状,也向跟来的敛青点了点头,敛青便也向后退了几步,却只是转过身去望风,并不敢走远,她如今也知道这位大奶奶是个危险人物了,疯起来亲夫都能杀的主儿,实在不敢放她们姑娘与其单独相处。
王韵兰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将那个贱人处理了。”
容辞便明白秋实的事果然是她动的手,她的手脚确实是十分利落,跟容辞达成了协议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处死了一个人。
不过听她话里的语气,那天顾宗齐为弟弟准备的美人八成就是秋实,要不然的话,王韵兰只会轻描淡写,不至于在话里掺杂了私人情感,恨得这样咬牙切齿。
容辞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王韵兰看了看她没有丝毫改变的表情,不由说了一句:“我当日果然是小瞧了你,现在你这么大的孩子原来已经有这样的心机了么?听到死了人居然一点也不会害怕。”
感叹完又道:“你可以放心,如今已经再没旁人知道那晚的事了……那贱人的命就是我的诚意,可你也要牢牢记得你答应的事——远远地到别处去,府中没有大事不准回来——你记住,你要是敢反悔……”
容辞淡淡道:“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王韵兰阴沉的目光盯了她一会儿,终是侧开身子让出了路。
那边的宅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应东西都是全的,这次容辞几人便轻装上路,只用了两辆马车,可以坐六七个人,加上车夫也坐的开,还能再添上些日常用惯的东西。
马车已经在侧门停好了,容辞看着敛青把最后一包行李放上去,正准备扶着锁朱的手上车,便见顾宗霖正站在门口向这边看来,天上还下着鹅毛一般的大雪,他就这样站在雪地里,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容辞的手微微握紧,便转过头准备当做没看到,不想却听到身后传来顾宗霖的声音:
“你且停一停……”
容辞顿了顿,没有办法,只得回过头来看着他行了礼:“二爷,我这就要走了。”
顾宗霖走到她面前,语气还算平和:“虽在外边儿住,也不该动你的体己,我让朝英取了几百两银子,交给李嬷嬷了,若是不够用,你再差人来取,或者……我每个月让人送去给你。”
容辞低着头:“多谢您体恤,不过不必了,我们总共就几个人,不比在府里开销大,也使不了多少钱。”
顾宗霖就跟没听见她的拒绝似的,语气都没变一下,依旧用平静的声音问:“你们住在哪处宅子,万安山?还是仰溪山?”
容辞抿着嘴,根本不想回答,顾宗霖却固执的注视着她,仿佛她不说就不会放她离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李嬷嬷来催,容辞才抬起头与顾宗霖对视:“二爷,其实有件事一直要跟您说,只是最近事情太多,就没来得及开口,这才耽搁了。”
顾宗霖没得到答案,只得问:“何事?”
容辞慢慢道:“我前一阵子跟母亲进宫给承庆宫娘娘祝寿,您猜我遇见了谁?”
顾宗霖从容辞提起“进宫”二字起,身子就有些发僵,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容辞看了眼他有些僵硬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道:“想来您也猜得到——我遇到的正是郑嫔娘娘,娘娘说与您情同姐弟,提起您的事竟还当场落了泪,当真是姐弟情深,令人感动……对了,她还托我给您带了话……”
顾宗霖顿了顿,看上去却平静了许多:“她……说了什么?”
到底涉及宫闱之事,容辞便放低了声音,言简意赅的将郑映梅话里真正想传达事的说了出来:“她说……自陛下登基以来再没召幸过宫妃,她从没有承宠过。”
顾宗霖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容辞轻轻撇了撇嘴,趁他还没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顾宗霖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欣喜若狂,再不然也会失神许久,可实际上他只是愣了很短的时间,马上便恢复了理智。
他看见容辞的背影,本来下意识的要开口去拦,眼前却仿佛突然出现了幻觉,一瞬间恍惚的看到了另一个背影与她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比容辞略高些也略瘦些,穿着素白的长裙,长发挽起,几乎不饰朱钗簪环,他只是模糊的看到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却冥冥中明白这个人走的决绝坚定,誓死不回,任何挽留都没有用。
顾宗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只见妻子扶着侍女的手进了马车,哪里有什么白衣女人的背影。
他心里疑惑,用手压了压眼角,再去看前方时,刚才的景象还是没有重现。他便觉得是最近出的事确实太多,可能也着实累了,怕是出了什么幻觉,便不再想了。
可这么一耽搁,两辆马车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很远,拦也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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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辞轻轻撩开帘子向窗外看去,觉得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便对着车门外道:“慎哥,可以了,慢一点罢。”
在外面驾车的其实是李嬷嬷的养子,跟着她姓李,名字叫李慎,比容辞稍大几岁,今年也才十七。
李嬷嬷的丈夫早亡,所留的遗腹子又夭折,给容辞当了奶娘之后,温氏怕她无儿无女,老来寂寞,便从外面买了个孤儿让她全充作儿子养着,也好缓解膝下荒凉。
不过这母子相处也要看缘分,李慎虽敦厚孝顺,但李嬷嬷自从丧子之后,却只对容辞一人生过慈母之心,对待李慎难免严厉,看他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像是女儿的玩伴更贴切一些。
李慎虽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天生便顺从忠厚,不仅不觉得不对,反而更加感激李嬷嬷的养育之恩,侍奉她如同侍奉亲娘一般,没有丝毫怨言。单冲李慎这一点,容辞就对他十分敬重,平时也以兄长称呼。
李慎听了她的话,便高声回道:“好嘞!”
说着便架着马车减慢了速度。
李嬷嬷怕容辞着凉,便伸手将车窗的帘子盖严,又试了试她捧着的手炉:“刚才顾二爷跟您说什么了吗?”
这时马车里只有容辞、李嬷嬷和锁朱三人,敛青和举荷都在后面一辆车里,容辞就没有忌讳,把之前两人的话叙述了一番。
一旁锁朱听了便道:“还怕姑娘受委屈,知道送钱来,看来他也不是良心全无。”
李嬷嬷瞪了她一眼:“几百两银子就能把你收买了,你的出息呢?”
锁朱委屈地辩解:“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容辞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你的意思,李嬷嬷是在逗你呢。”说着又收了笑,叹道:“他不算是个坏人,只是……和我不是一路人罢了……”
她神色略微暗淡,想起了本该五年后发生的事,一时间心情分外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