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院,卧室
容辞穿着里衣裹在被子里:“嬷嬷,你能确定吗?”
李嬷嬷一边替她掖着被角一边道:“倒也不能说完全确定,毕竟时间太短了,只来得及瞥一眼……不过任何药物都不会毫无痕迹,今晚的茶是上品的武夷大红袍,颜色应该是橙黄明亮,可秋实端上来的四杯茶只有两杯的颜色是完全正常的,其余两杯都略微带着杂色。”
“这么说来,是两杯有问题的茶和两杯没有问题的了?”
“我只能肯定里面有两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您端起来的时候,我装作布菜还凑近细闻了一下,更加确定我换过位置之后,到了你手里的那一杯绝对没有问题……若非如此,我是绝不可能让它入您的口的。”
容辞略有些不安:“不知道另外两杯中到底有什么猫腻……大房夫妻两个总不会想一了百了,直接毒死我们两个吧……不对!”
她立即想到了这里面的违和之处:“王韵兰绝不可能对付顾宗霖!顾宗齐要想和她联手,两人的目标只能是我一个人,不然她不可能同意的,可……为什么没有问题的茶只有两杯呢?”
李嬷嬷猜道:“莫不是大奶奶因爱生恨,被大爷说服了?”
容辞摇了摇头:“不可能。”
王韵兰此人虽然狠毒疯狂,但她对顾宗霖的的确确是真心的,别说只受了这么点刺激,就算顾宗霖亲手杀了她,怕也不会消减半分爱意。
因爱生恨?这倒没错,但她是因为对顾宗霖的爱而生对容辞的、甚至是对郑嫔的恨,却绝不会恨顾宗霖,这一点,容辞早有领教了。
李嬷嬷道:“那看来这两人也不是一条藤儿上的了……”
见容辞看过来,她继续道:“今晚的关键在那个叫秋实的丫头身上,她看似是大奶奶的人,但下意识总是看着大爷的脸色行事,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那茶是她端过来的,也是她一个一个递给你们的,她听命于谁,谁就是想要算计顾二爷的人。“
容辞冷笑道:“那便不用再想了,秋实绝对是顾宗齐的人,王韵兰想害的只有我,顾宗齐却暗地里改了计划,他想害的是顾宗霖……或者干脆一箭双雕。”
这个人的手段总是这一套,光明正大的与人冲突从来不干,暗地里下阴招却比谁都熟练。这点和顾宗霖截然不同,也不知一个娘肚子里怎么生出来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李嬷嬷看了看容辞的神色,倒是笑了:“我就说近来姑娘长大了,不像之前那么稚气了。”
“嬷嬷这话怎么说?我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能说稚气呢?”
“我指的不是外表。”李嬷嬷摇着头:“原来你什么地方都好,又天真又单纯,这在我和太太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当然是优点,但外面的世道险恶,不说别的,恭毅侯府已经算是人口简单的人家了,却也能生出这许多的事故来。不比别人多长两个心眼,是过不下去的。”
容辞故作不满道:“嬷嬷这是嫌我之前太笨喽?”
李嬷嬷爱怜的拧了拧她的小脸儿:“我的好姑娘,你那可不是笨,你是总是为旁人想的太多,总想顾虑到所有人的想法,可人生在世上,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就像这次的事,要是换作之前,您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那茶里究竟有什么,担忧会不会害了那两位的性命,我说的可对?”
容辞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李嬷嬷确实了解她,在她真正十四、五岁的时候,确实是有着满腔的天真柔软。又因为自认为犯了天底下最大的错,对每个人都抱有一种反常的容忍,不爱与人计较,直到岁月和痛苦慢慢磨平了这种天真,她才开始学着不再背负罪恶感,只为自己活着。
“您现在这样就很好。”李嬷嬷的声音带着看破世事的冷酷:“那些无关紧要的都配不上您去操心,更何况那两个人蛇鼠一窝,害人的药咽到自己嘴里,死了也是活该!”
看到容辞乖乖的裹在被子里,不由心软了几分:“再说了,他们十有**是用的什么龌龊手段,不可能敢直接下毒害人性命,毕竟是他们自己设的宴,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毒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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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晚上容辞与李嬷嬷聊的比较久,睡的便稍晚了一点,又挂心着文欣阁那边可能生出的风波,一整晚都醒醒睡睡,躺的很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容辞好不容易睡过去了一会儿,就被屋外传来的一阵嘈杂声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你先让开,我有急事通报二奶奶!”
接着是敛青阻拦的声音:“二奶奶还没醒,你且略站一站,我这就进去通报……”
容辞听出传话的人声音中的急切,知道肯定是急事,她看了眼遮的严严实实的床帐,扬声道:“让她进来罢。”
接着便听到有人快速跑进的声音,刚要疑惑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十万火急,便听到帐外的丫头“呯”的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二奶奶,大爷没了!”
“什么!”
容辞猛地坐起身来,肚子里的孩子仿佛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抗议般的不停在腹中踢动。
她强令自己平静下来,一边用手抚摸着肚子以安抚胎儿,一边不可置信地重新问道:“你说什么?”
外面那个丫鬟也不知是伤心的还是吓的,当真哭了起来:“今、今晨寅正大爷就不大好了,太医救了好久也不顶用,已于方才……去了……”
容辞此时心脏飞快的跳动,但奇怪的是头脑好像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听到自己用镇定地声音打发了跪在床边哭得抽抽噎噎的丫鬟:“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到……”
刚把人打发走便把敛青锁朱叫进来,飞快的更衣梳头。
她心里不停的思考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像李嬷嬷说的,顾宗齐在茶里下的绝不可能是置人于死地的药,若他真这么干,那就是同归于尽的招数,龚毅侯就是拼着名声不要,立庶出的顾宗亮为世子,也不可能把诺大的家业交付于一个既体弱多病,还能狠心毒杀胞弟的儿子手上。
那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难不成是王韵兰那边和顾宗齐用的不是一种药,她用的才是致命毒药?
……不、不对……这也说不通……
容辞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便干脆不想,等到了那边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总比现在胡思乱想强。
她整理妥当,刚走出院门,便见顾宗霖也正往外走,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忧虑。
一路无话,等到了文欣阁便听见里面震天的哭声,与老太太去世时的早有预料不同,顾宗齐是府里已经成年了的嫡长子,纵然三天两头的生病,但其实众人早就习惯了,从一开始还担忧他活不长,到他随着渐渐长大而习惯了这种状态,也慢慢觉得他会这么病歪歪的一直活下去,没想到今天却死的这样突然。
两人穿过院子刚进门,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抬头一看却见泪流满面的王氏刚刚放下手,她身前是捂着脸两眼怔怔无神的王韵兰,屋子里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人人都在抽噎哭泣。
王氏打了一巴掌还嫌不够,一边痛哭一边照着王韵兰身上胡乱打去,声音都带着狰狞的愤怒:“我让你照顾齐儿,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你明知他身体不好,还行那些狐艳媚术,挑唆的他成了这样!你还我儿命来!!”
王韵兰原本是神情恍惚,挨了一巴掌也没回过神来,这时被王氏打的站立不稳,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并肩而立的顾宗霖和容辞二人。
她的视线定在容辞身上,眼神从茫然到惊疑再到浓烈的恨意,不过用了一息的功夫。
容辞眼见王韵兰神情狠厉,之后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
这一刻容辞脑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系列的事情,有王韵兰的眼神、顾宗齐的行事、甚至侯夫人王氏所说的话,她也不能说清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她此时就像是有如神助一般,思绪前所未有的快,眨眼间就做出了打算。
她当机立断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刚好截住了王韵兰的话:“母亲,您不要怨大嫂,都是我的错!”
王氏停下动作,看着跪着的容辞,心中也想起了那条流言,在经历了这丧子之痛的时刻,她看着容辞的眼神中也带了厌恶迁怒。
容辞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泪如此收放自如,此时明明什么伤心事也没想,居然也可以泪如泉涌,她流着泪跪在地上,哭得双眼通红,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此刻绝对是伤心透顶:
“……都是儿媳的错,流言之事儿媳其实早有耳闻,想起年幼丧父之事便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余地,前天您提的那件事儿我本可以顺势从命……可是一时私心不想离开,便抱有侥幸之心……谁知不过两天功夫,大哥便……“
说着居然能哭得哽咽难言,她一边抽泣一边用余光看见了王韵兰此时惊疑不定的脸色,继续哭道:“大嫂细心照料大哥无任何错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顾宗齐其实是因为服用了助兴的虎狼之药,又身体病弱受不住药性而死在王韵兰的床上,王氏听过太医诊断,自然对此心知肚明,这是顾宗齐和王韵兰两人贪欢过度而酿成的大祸,跟容辞的命格硬不硬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刚刚打消送容辞出府的念头,马上就死了儿子,这让她看见容辞的脸就忍不住心生膈应,实在没办法不迁怒,此时她主动提起这事,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王氏即使知道这理由过于牵强,并不能掩盖那不堪的事实,还是忍不住想顺水推舟。
她神情阴晴难辨,之后定了定神,把满心的悲痛与愤怒压了下去:“这怎么能怨你,我向来是不信这些事的……不过最近出了太多事了,实在腾不出手来照顾你,你出去住两天也好。”
说着示意容辞站起来,又压着怒火看了王韵兰一眼:“你们先出去吧,让我来……为齐儿换衣……”
王韵兰眼看着事情变化,挣扎了片刻,最终也没有把要说的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