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记忆倒带至二零一六年。

五月中旬,气温转升,蝉鸣将将开始冒声,又到了庆南大学一年一度的毕业季。

毕业,一个听着叫人心喜的词,可实际上,只是让人以为逃离了火坑,接着又给予当头一棒。

深知其中滋味的大四毕业生们早不会掉入“毕业”二字的甜蜜圈套。

就业焦虑让他们焦头烂额。

梁宁希她们寝室也不例外,更准确来说,是她也不例外,同寝的张晓和李可已有着落。

她们都是建筑学院的学生,学的是建筑设计。

就在上周一,庆大开展了一次高校招聘会,其间,她向几家公司投送了简历。

自然,结果不算好。

阳台的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将她发梢吹起,贴到脸颊。

本就烦躁,她胡乱扎了把头发,接着继续整理一会儿要穿的灰色套裙。

寝室条件有限,她用手抻着裙子下摆,一面用夹板去夹起皱的地方。

有一处像是顽固分子,不断跟她较劲,她使劲按着夹板,也像在发泄情绪。

忽然,门把微转,紧接着吱呀一声。

“热死了热死了。”张晓把面一放,开风扇迎面对着吹。

“你当心成面瘫,”梁宁希看她一眼,又问,“你俩怎么去这么久?”

李可把刚买的零碎生活用品放柜子里,回:“食堂人多,排队等了会,然后晓晓又陪我去超市逛了圈。”

“哇,刚刚可刺激了,超市里进了贼,被当场抓包,那么热诶,那个人穿了个老长老长的外套,里头全是口袋,全装满了,”张晓大概被梁宁希的话吓到了,离风扇远了点,坐下来,“特别精彩,我还拍照了,你看不看?”

梁宁希把她递过来的手机移开,“没空,忙着呢。”

“哦哟,某人现在对这种事都没兴趣了?”张晓打趣,去看她手上的裙子,上手摸了摸,“这挺好看的诶,适合上班,有其他颜色没?”

李可摆好了东西,应声回头:“是诶,没见你穿过,新买的?”

梁宁希看见褶子终于消失,拔了电源线将夹板收起,扫了二人一眼。

声音因为感冒还哑着,“你们还真有闲心管裙子,我现在能通过面试就得烧香拜佛了。”

张晓努嘴点头,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毕业呢嘛。”

梁宁希冲她斜一眼,“就会说风凉话。”

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坐下来,用筷子戳了戳稍微有些坨了的面条,长长叹口气。

“寝室一共就我们三个人,可姐考研上岸,你也收到offer了,说好的风雨同舟,现在可倒好,就剩我一个。”

张晓悻悻,瞄了李可一眼,又看回梁宁希,“没事的啦,你不是有你妈的面馆可以兜底吗?我看了阿姨的朋友圈,最近说要来庆南开分店?”

“啊?来庆南开?太好了,上次在海洲吃过之后我还一直想着呢。”李可赶紧附和。

“你俩够了,净说不着调的了,”梁宁希扒拉两口面往嘴里塞,又看了看时间,摆摆手,“不说了,影响我吃面的心情。”

于若芳确实也和她提过去面馆帮忙的事,但她从小就对设计感兴趣,一心只想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

但这年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本科生却到处都是,简直就像地里的杂草,一抓就一大把,就业前景的确严峻。

半碗面下肚,剩下半碗她实在噎不进去,索性收拾了起身,眼见时间差不多,她换上方才整理好的套裙,急匆匆出门。

……

庆南是个南方城市,一到这个时节,偏爱下雨,一旦下起来,就像几千串珠子一块儿被扯断,滴滴答答地没完没了。这一回也是连着下了好几日,今日难得停雨,但是天还阴着,太阳就像是被拖住尾巴,怎么也不从云层里出来。

由于是工作日,进了地铁口,人并不多,梁宁希从电梯下来时,提示屏上显示车三分钟后到。

有个小孩在站内疯跑,边跑边大笑,直直撞到她,却不以为意。

她把他揪回来,像拎小鸡崽, “道歉。”

小孩才不管她,摇头晃脑的,扭头就走。

梁宁希拽着他衣服的帽子,笑着,但眼里有火星子,“姐姐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哦。”

小孩嗤地一声,手指将眼皮一扯,“老阿姨,略。”

老阿姨?

梁宁希本来就心情差,这会子炸毛了,她蹲下来,保持与小孩的视线齐平,一字一句,语气低沉到谷底,“找——死——吗——你?”

小孩本来还很狂妄,此刻呆住了。

只见梁宁希又起身,拽着帽子的手未松, “谁家的小孩?”

她喊得大声,但因为声音哑,像杀猪叫。

“小孩走丢了,谁家的?”

一分钟后,家长按着小孩脑袋道谢,态度极诚恳,就差感恩戴德。

“没关系的,”梁宁希摆摆手对那家长笑,随后揉揉小孩头,“以后走丢了还要找姐姐哦~”

小孩快被吓哭了。

家长还在一边说:“别杵着呀,快跟姐姐说拜拜。”

小孩眨巴着红了的眼睛:“姐,姐姐再见。”

“嗯,真乖。”

……

心满意足,梁宁希擦擦手进车厢,在微博上发了则博文,没配图,纯文字发送出去。

——今天又整治了熊孩子。

她找了个靠近车门的空位坐下,发现那则博文已经有点赞和评论了。

都是一些老粉丝,在分享自己遇到熊孩子的经历。

看着笑了好一会,梁宁希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这家公司算是她最后的希望。

如果再不成,她只能放弃,然后卷铺盖回海洲,做一个踏实的啃老族。

……

大概是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

面试匿名制,和她同组进去的是个985毕业的高材生,其间侃侃而谈,嘴皮子比她利索得多,她还感冒,更处劣势。

又悬了。

晚上她失眠,辗转反侧,整夜未睡。

张晓第二天见她吊着两只熊猫眼时被吓了一跳。

“你去做贼了?”

“滚……”

焦心了整整一周,面试结果出炉。

果不其然,全在意料之中。

梁宁希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名单里真的没有她的号码。

张晓问:“还打算继续面试吗?”

“不,再面我是狗。”

“行,支持你,我今天要去台里报道,下班了请你吃好吃的。”

梁宁希没给回复,张晓只当作她默认了。

然而,下午从电视台回来时,梁宁希连人带行李箱已经不见。

她打电话:“人呢?”

“上厦。”

就在昨晚,梁宁希刷到上厦的椰林海,云像在天空被溶解,粉紫色的天连着海平面,如梦似幻,美得不可方物。

当下她即买了出发上厦的高铁。

——如果面试通过,那么就把这次旅行作为奖励,如果没通过,就当作散心。

很明显,现今只能算散心。

海洲到上厦,七个小时的行程,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属实给她累够呛。

到酒店时,天色已暗,她随便点了份外卖将就着填饱了肚子,接着睡下。

她没打算像个观光客一样将足迹踏遍上厦,来这儿,只是为了看日出。

凌晨四点,闹钟丁零作响。

什么也没打扮,她架上黑框眼镜,套上相机,就这样出了门。

雾蓝蓝的天,一丝星光也不见,倒是一轮月还倒悬在上。

打开天气预报,幸好,的确是晴天。

起得太早,实在是困,她走两步便打一个哈欠,眼眶里糊满了泪水,挡住视线。

天色本就黑,走到进海滩的那个栅栏门时,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什么东西撞上她的眼镜,往里狠狠一陷,戳得鼻梁骨生疼。

她边低头揉着边道歉。

这时才听见声音,一个男声。

循声望过去,天太黑,完全没看清脸。

“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语气这么冲?梁宁希来了火。

想骂人,那人却走远了,和人群混在一块,找也找不见。

一口闷气就这么憋着,和鼻梁骨的痛感混在一块儿,梁宁希郁闷的要命,连找最佳观景点的兴致也没了,进了栅栏门就席地坐下,打开手机在三人群里一顿输出。

总算心里舒服了。

远处天光暂还不见,四周昏暗,从耳边灌进来的只有沙拉作响的潮涌声,眼前所见的海是一片乌黑。

但按气象显示,快到日出时间。

她眯着眼抱着膝盖靠了会,听周边窸窸窣窣有声音。

是有人在打电话,位置应该是在后方传来的,从她身后略过去,由远及近再及远。

“碰到个不看路的,估计撞哪儿了,还能修好吗?”

“行,那我今天给你送过去,尽量快点,我明天的机票。”

“嗯。”

还怪耳熟?

她下意识抬头去找声源,但此时海滩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了无下文。

算了。

没一会儿,天色在她的眼前渐渐亮起,云层内泛起虚光,朦朦胧胧,太阳的身影将见未见。

她稍退后而坐,执起相机。

这时,已能够凭肉眼看清四周所有景物,取景框里,掠过一对正拥身而吻的情侣。

远方的粉紫色云团越溶越大,渐渐地,云层被扯破一个口,一道金光倾泻而出。

她按了好几下快门。

等太阳完全出现在海平面之上,她放下相机,才发现,每一张照片里,都拍到了一个相同的身影。

她向远处看去,一个白衣短发、只身孤影的男人出现在视线里,配上浓丽绚烂的海景,氛围感十足。

梁宁希本来是有点萎靡丧气的,这时候突然就来了点兴致,天公到底不亏待她,职场失意,心说这一趟出来让她撞了艳遇也挺值。

就是看不清脸,她回到照片上放大看。

说真的,她很少遇见长得让她觉得惊艳的男人。

但这时候却不得不说一句卧槽,真帅。

一张非常平和而又微微淡漠的脸,皮肤很白,鼻子高挺,完全是她喜欢的那种长相。

她连着翻了好几张去打量他的长相,才找到一张算清晰的,好像都能看见鼻子上的那颗小痣?

鬼使神差之下,她莫名想要再确认一遍,接着重新抬头端起相机。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这人还真的转过头来,往她的方向。

也就霎时的功夫,她眼疾手快,一声快门音响起。

大概是误触了闪光灯开关,白光一闪,在还不算太亮的环境下,格外醒目。

社死……

她赶紧扭头装作若无其事。

那么多人拍照,他肯定不会注意到的。

一定。

而这次,还真拍清楚了脸,她凑近端详。

鼻子上的确有颗痣,不大不小,就在鼻背靠右的位置。

拍清晰过后,更能确定了,真的很帅。

人生中第一次想去要个联系方式,梁宁希说干就干,拍拍沙土就起身。

电话却好死不死地这时候响起来。

她一接,对面问她要不要贷款。

“……”

这可是凌晨五点多。

也就这一通电话把她设想的艳遇全毁了,她再看过去,人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