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兴妍一点也听不得叶润绩这样诋毁他自己。
他不是胆小。
只是,受伤了而已……
久远的噩梦还在反复。
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也还未褪去。
可这些全部都只是因为童年烙下的伤口,无?法自行愈合到原貌罢了。
而现在,再次犯病的他,就像是将那道口子再次撕扯开,逼迫着他去面对那些黑暗的、可怕的阴影。
所以害怕,是生理性的反应,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因为受过伤,所以这些软弱的情绪都成了理所应当。
祝兴妍将他抱得紧紧的,几乎是用整个上半身覆盖着,头埋在修长的脖颈之间。
用哄小朋友的口吻与他商量起来:“所以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可以吗?”
微顿,凑得再更近一点点。
把心里头所有翻涌着的复杂情绪,化为一句话,像是在给予承诺:“我会?陪着你的,一直。”
她说话时的胸腔振动、吐出的温热字眼,无?一不在颤动着他那颗快要归于沉寂的心。
一时间,仿若有无?限的暖意环绕在他身侧。
好像,他也终于在这段爱情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底气。
也许第一次把伤口暴露出来给最?在乎的人看。
把这些话说完的他其实已经不再奢望祝兴妍能对他保留几分?的喜欢,也做好了面对失望的准备。
但其实,实际结果要比他预计得好得太多。
她并没有要放弃这段感情,也并没有要放弃他……
叶润绩把头搭在女人的窄肩上,享受着被她环抱着的每分每秒,
也轻轻地“嗯”了一声,把她的请求答应下来,像是受了伤的乖顺小鹿,在接受着抚慰。
维持这样的动作良久,两人才分?开。
时间应该不算早了,祝兴妍拿手机瞥了眼,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而作为主治医生的她,竟然陪着自己的病人,肆无?忌惮地熬夜到这个时间点。
虽然是有缘由的,可到底免不了失职的过错。
此时整个屋内只剩下床头柜上那盏小灯亮着。
祝兴妍也没打算伸手去关,任由光线淙淙流淌着,两人毫无缝隙躺在床上,酝酿起睡意。
叶润绩抱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女人沉稳的呼吸声从身前传来,估计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却也是不经意的,他突然之间有那么一句话想问她。
没想太多,他不由自主地就贴近她了绵软的耳朵,压着低沉的声音,语调轻柔温和,并没有扰醒她的意思:“祝兴妍,所以……我能不能不给你留后路了?”
他不想留了。
因为现在的他,只想成为她的唯一。
—
第二天,两人果不其然的睡晚了。
不过好在,祝兴妍并不是早班,也就没有多大的影响。
按部就班的起床,刷牙洗漱,迁就叶润绩病人的情况,点了两份清淡的午餐。
等到吃完,才搭乘着叶润绩的车,一同去了医院。
祝兴妍坐在副驾驶上,一边拉过安全带,一边与他说话:“我本身想是今早带你去做个检查的,但是现在睡过了没办法,我下午又有班得上,你自己一个人去的话,能行吗?”
叶润绩单手摆着方向盘,回?头看着后面的路况,把车从位子里倒出去。
把头偏回来的时候,正好扫到边上的她,吊儿郎当地答话:“你现在真拿你男朋友当小孩?”
“不是么?”祝兴妍浑不在意地说。
而后头往车窗边一偏,似是不好意思,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我们绩小朋友,干什么都得有人陪着的。”
叶润绩借着眸光撇她眼:“还挺爱管人。”
祝兴妍没否定他的说法,点着手机屏幕告知他:“我把检查科室的楼层门牌号,还有医院地图都发到你微信里了,你去的时候记得把口罩带上,最?近流感?病人还挺多的,自己小心一点。”
“嗯。”叶润绩专注在前方路况上,随口说着,“别对你男朋友这么不放心,以前没你,我不是照样把自己照顾得挺好?”
祝兴妍半信半疑“哦”了一声。
却在这话出口后,留意到从他嘴里的说出的——“以前没你。”
以前,好长的两个字眼,囊括了十年的光阴,杳无音讯的。
那段时间,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了。
在哪里,回?国了,还是在国内,过得到底怎么样,她全都不知道。
只是,偏头望着身侧驾驶座上的男人。
她似乎已经没有再去探寻往事的欲望,也许既往不咎才是最好的。
往事随风,当下的这一刻。
真的,刚刚好。
祝兴妍把飘忽的思?绪抓回?来。
情绪也随之变得明朗,微微歪着脖子,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身侧的男人。
元旦的天气晴朗无?云,炽热的太阳高高挂在天际的顶端,光线从挡风玻璃前折射进来,落在男人冷硬的侧脸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边四散着天然的金属光泽,看着斯斯文文。
他穿的还是昨天那一套正经的黑色西装,由于车内开着暖气,驼色大衣被扔在后座。
半只手撑在窗户上,另外半只操纵着身前的方向盘,模样看起来懒散,注视着前方的视线却又极为专注的。
不过七八分钟,车子就停在了医院边上的停车场。
收回目光,祝兴妍解开系着的安全带,正准备下车时,却忽的想到什么。
她又回身过来,去制止叶润绩正要去开车门的动作:“你等一下。”
男人动作顿住,眉眼淡淡地回望她:“嗯?”
“有点事情,跟你交代一下。”祝兴妍倾身过来,靠得离他更近些,深色的瞳眸被光映得极清,“我今晚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是不会?加班的,差不多十点左右吧,我来陪你睡觉。”
“祝兴妍。”叶润绩舔了下唇,“我现在是不是该喊你爹了?”
“你要是想这么喊也没问题。”祝兴妍无?所谓道,“反正我现在就得管着你。”
“也行。”叶润绩扬了下眉,“那要是这样,我还是睡不着怎么办?”
祝兴妍思?索着,洋洋洒洒道:“那就不睡了呗,我陪着你,我们说说话。”
“那你呢?”叶润绩注视着她,深邃眼眸略有点黯淡。
祝兴妍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叶润绩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语气尽量让人听起来温和:“你不用睡觉么?你第二天不用上班?”
“习惯了。”祝兴妍轻松自如地与他说,“我刚做医生那几年,差不多天天通宵的,不是照样过得挺好?而且我不想……”
她咽下一口唾沫:“你害怕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叶润绩的目光不自觉地凝住,似是感觉心被苦涩灌满。
就像是心甘情愿做出的牺牲和让步。
让人心疼得一塌糊涂,却又是满腹的无?计可施。
借着微微的力道,抬手揉了揉她乌亮的头发。
试图让额间那几簇凌乱的碎发遮住她的视野,这样就不会?窥见他眸间的失神与黯淡。
平缓着起伏的心绪。
沉吟片刻,叶润绩这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砾中滚过,晦涩又颓丧:“那我尽量。”
祝兴妍:“嗯?”
他把话慢慢地补充完整,拖长语调,低沉的嗓音里饱含着温和:“尽量乖一点,尽量……”
“让你少操心一点。”
—
进了医院,祝兴妍把叶润绩送回?病房区,就回了办公室。
她换上白大褂,带上口罩,准时准点地上班。
工作毫无例外是繁忙的,下午开完会?议之后,她就接同事的班,进行正常的门诊工作。
也许是三班倒惯了,就算昨晚睡得很迟,她也并不觉得精神有多差。
接近傍晚的时间,她带着实习生马奕去巡房。
因为冬季是呼吸道疾病频发?的时段,她手里这几天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住院病人。
其中就有个脾气不大好的男的,二十五六岁,名?叫钟铭,时不时就给人找茬,简直就是增加工作量。
往科室里打电话的次数非常多,但在电话那头又哭爹喊娘,说不清楚状况病因的。
祝兴妍就只得亲自往他的病房跑,一去明明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却非得说是她治病的水平太次,查不出病因来。
这几年来,在医院里碰到的奇葩病人不算少。
面对像他这样的,祝兴妍也索性没太计较,只是做好本职工作,替他治好病就是了。
只不过,每每给他检查时,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嘲讽,情绪确实也是挺难收住。
现下。
祝兴妍正在用听诊器检给他测试心率,可这人却偏偏在跟人打电话,嘴巴一刻也不停。
这让她怎么检查?明显就是故意的。
气恼地直起上半身来,想到这几天他这些天不断地挑刺。
一向脾气不太好的她,火气上头,口无遮拦地说:“这位先生,如果您要是真觉得我水平不行,那您可以找我们主任换一位主治医生,而不是在这里耗费我们对方的时间,又或者您是觉得我们这医院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您也可以直接换家医院,不要把您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
长篇大论说完,钟铭这才把打电话的注意力稍微分点到这上头来。
注视着站在他前头的气势汹汹的女人,他把贴在耳边的电话放下来,也并没有让步的意思:“有你这样和病人说话的吗?我不过就是打了个电话,你等会?给我检查不行么?非要在这嚷嚷,我跟你说,要是我病情恶化了,估计都是被你给气的,真的是,医院怎么就把你这种人招进来了?”
这副颠倒是非的样子,看得人就火冒三丈。
这些天在这家伙这受的气,倏然间全都涌上心头,他是不是看人好欺负啊。
“我怎么样?”祝兴妍把手头的病例资料丢给身后的马奕,抡起袖子来,认真地与他掰扯事实:“我这些天前前后后被你催着跑了多少趟,我不是只有你一个病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钟铭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态度,“你处理什么?勾引病人么?我看你跑隔壁病房要比我这个病房勤多了,也不知道你是真在给别人看病,还是干什么。”
祝兴妍觉得这话不要太好笑,把事实明目张胆地摆在他面前:“隔壁的,我男朋友。”
“这样啊。”钟铭并没有露出太过诧异的表情,理所当然那般下了个荒诞的结论,“那就是勾引成功了?”
“……”
祝兴妍被他的话气得中午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正要说话,马奕先一步跳出替她仔细地解释着,给这焦灼的场面打圆场:“钟先生,您先消消气,祝医生和隔壁房病人挺早就已经在一起了的,根本不存在‘勾引’这种说法,刚才也是我们太急了,才跟你说了比较失礼的话,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
“我不计较的话,祝医生也会?计较的吧。”钟铭阴阳怪气地发表着言论,“像她这样,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不安好心的,也不知道来做医生干什么,明明去干其他职业更加合适,可能过几天,我就成为她的目标了也说不定。”
这么多年,祝兴妍还真没见过比他还不可理喻的病人。
要是她不是他的主治医生,对他负有特定的责任的话,她可能直接空手上去和人干架了。
但到底控制住情绪,也不想给在边上圆场的马奕再增加负担,她深吸两口气,保持着冷静,郑重其事地说:“您要是觉得我水平不够,就请找科室主任把我换掉,不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地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这是我的私生活,您无权干涉。还有,如果我要勾引,也不会?是您。”
顿了下,她还是忍不住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您这样的,送我,我都嫌碍眼。”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拉上站在边上的马奕走人了。
只留下钟铭一个人杵在原地生发?着闷气。
实习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相比较祝兴妍而言,他的反应显然是慌张得多,从两人刚开始争论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生怕打起来,陷入混战。
他跟着步履急促的祝兴妍走着,忍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兴妍姐,这人会不会?去投诉你啊,你刚才最?后那句,也有点太狠了吧。”
“有么?”祝兴妍若无其事,“实话实说,他要是接受不了,就是没有认清自己。”
马奕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那要是那人让你丢工作了怎么办?这不是亏大了?”
祝兴妍刚想开口,就被马奕抢过话头,语气还幸灾乐祸的:“那你就只能回家,继承叶律师的亿万财产了!”
“……”
“他没亿万财产。”祝兴妍面无表情地纠正。
“怎么会?呢?”马奕与她认真讨论起这个问题,“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也就看着,实际上……”祝兴妍不咸不淡的,“靠我养着。”
也许是因为这是必经之路,
说完这句话的她,就在拐角处撞见了刚做完检查回来的叶润绩。
男人身形颀长,松垮的病号服外头披着黑色羽绒服,也遵照着她的嘱咐,乖乖地把口罩戴上,盖住了大半张英俊的脸,也遮住了立体的五官,只剩下那双深邃的瞳眸,像是会说话。
恰巧看见他,祝兴妍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连带着身后的马奕。
“叶律师好!”马奕朝他摆手打招呼,“我是祝医生的实习生,还记得么?”
“嗯。”叶润绩点头,“记得,马奕。”
没料到自己的名?字还真会?被记得,实感?荣幸。
思?索片刻,像是将阵营倒向叶润绩这方,马奕打小报告似的,复述起刚才她说过的话:“叶律师,刚才兴妍姐在背后说你坏话来着,说你全靠她养着。”
闻言,叶润绩把视线投向面前的祝兴妍,俊眉微微一挑,似是在用眼神示意着。
也没等到她的回?应,先一步把这事承认下来:“嗯。”
而后又慢慢添上一句,像是在介绍自己的身份:“她家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绩绩挺不要脸一男的。
但,就喜欢他这么不要脸哈哈哈哈哈!
大家新年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