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将并不阔大的屋子笼罩得?热烘烘的。
像是杵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脸颊、耳廓、乃至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被染着无穷的滚烫热意。
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她却觉得?心的那处被包裹着密密麻麻的凉意。
似乎是陷进了漆黑的深渊,有种无以名状的消沉。
眼前的垂下眼帘的叶润绩,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也许是因为特殊的时间点,总会让人产生莫名的伤感,祝兴妍在他已经吹干的黑发上揉了揉,软着语调:“你?怎么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小朋友一样?别胡思乱想,今年挺好的,明年也会更好的。”
男人抬起黑黢黢的眼眸,泛着水光的眼里隐约流露出点点希冀。
真跟着孩子似的,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朝她伸出小拇指,意思是要拉钩:“那你别骗我?,行么?”
祝兴妍被他逗笑,笃定地点着脑袋,也伸出小拇指勾了上去:“骗你?是猪,可以了吧。”
勾着柔软的指头,叶润绩眸光淡淡地凝视着。
头顶的光在女人脸上荡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她生得?漂亮,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五官立体分明,极其有攻击性的长相,明艳得给人一种不太容易接近的距离感。
只是在此时,她眉眼稍稍扬起,勾着樱桃小嘴,开着玩笑的浅笑模样。
却让他觉得?,眼前的人温和得?像是一缕光,无声无息照进了他内心无人窥视到的晦暗角落。
一直就这?么拉着,也没放手。
对于她给出的承诺,叶润绩反倒是摇了摇头:“那不行,太便宜你?了。”
“……”
祝兴妍佯装生气地想把小拇指从他那抽出来,却还是因为男人的力道,挣扎未果。
两人不太成熟地纠缠着,还未分出个胜负来,隔着玻璃窗就听见外?头传进来热闹的炮竹声,噼里啪啦的。
循声望去,绚烂多彩的烟花在暗沉的无边天际绽放开,一簇簇的夺目的火星变换出无以计数的美丽图案。
这?是这座城市,人们在庆祝新年到来的方式。
与此同时,短暂的五分钟,也就这样悄然流逝。
像是极为真实的,证明了新年在此刻来临。
外?头的烟花太过璀璨,祝兴妍的注意力就一直被吊着。
因为她背对着窗户而坐,欣赏夜空中的风景时,还得?别扭地扭过脖子,坐姿算不上太舒服。
想想那也算了,索性偏转脑袋,和坐在身边的男人道一句新年祝福。
只是头才微偏过来一丁点的角度,视野中就毫无预兆凑上来一张脸。
极近的,几乎是与她贴着。
而后……就察觉到嘴巴,被某人柔软的唇瓣毫无间隙地压着,鼻息涌入男人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
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到。
瞳孔倏然睁大,祝兴妍下意识地往后靠:“你?干嘛啊?”
“亲一下。”叶润绩眯了眯眼,笑得?不像个正人君子,理所当然的口吻,“顺便盖个章,把刚才的口头合同生效了。”
“……”
轰轰的炮竹声连绵不绝,漆然夜空被四散的烟花点缀地无与伦比。
瞥了眼窗外?流光溢彩的火星,叶润绩的视线又挪回到她身上,无所顾忌地伸手,把人再次扯进怀抱里,似乎一刻也舍不得?分离。
他靠着她,再次强调:“不准毁约。
温热的字眼缓缓吐出,就像个耍无赖的小朋友:“这?样,我?们才算跨年了。”
—
再在客厅呆上一阵,两人就准备睡觉了。
因为租住的公寓,总用也只有一张床,外?加又不是第一次同床而眠。
祝兴妍也就大方自然地把叶润绩拉上自己的床,幸好这?床不算小,空间足够两个人。
卧室内陷入一片黑暗,没点灯,窗帘也严丝密合地拉着。
也许是因为叶润绩在身侧的缘故,她莫名?觉得?很有安全感,就连平日睡觉会在床头点的那盏小灯,也没打开。
暖气打得?过足,将整个屋子炙烤成桑拿房。
人也随之犯困,没一会两祝兴妍就着疲惫,呼呼地进入了梦乡,睡意沉沉。
叶润绩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也似乎是试图忘去那些可怕又让人怯懦的梦魇,努力又认真地去学习着如何入眠。
希望这?一夜的他,能够归于偶然的沉寂与安稳。
倒也算是达成了他的半个心愿。
前半夜,被朦胧的困意所笼罩的他,含糊不清地便浅睡下去了。
可到了半夜,童年的噩梦就是个诅咒,在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的大脑。
就像是有人死掐着他的脖颈,在上头勒出一道红痕,窒息感再次席卷上来。
这?是住院以来的每个夜晚,他都会做的梦,恐怖得?无处可逃,麻痹得却又刻入骨血。
实际上,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在目前的治疗上已经在逐步好转。
可也不知为何,似乎在心理方面,他却愈加严重了。
避无可避的阴影将他头顶所有的暖阳全都遮蔽住,透不进来一丝一毫的光线。
他是真的怕,如果这?样的梦,伴随了一生,该怎么办?
那他的后半生是不是都得活在夜晚不能自愈的消沉当中?
答案当然是无从知晓的。
望着被他圈在怀里?的祝兴妍,似乎那一夜在医院与她相拥而眠的熟悉情绪又涌上来。
他痛恨这样自己,却又无奈于束手无策,为何面对这?些,不能变得强大那么一点点?
辗转反侧,难以再入眠,也无法再忍受头顶无灯的阴暗感。
叶润绩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床,独自开了灯,站在阔大明净的窗户前,俯瞰着这?片散掉烟火,趋于沉寂的安静城市。
寥寥路灯点缀着漆然的黑夜,再一看?手机上的时间,三点零二分。
这?个新年,才过了不过三个小时而已。
不知不觉的,叶润绩想起了对祝兴妍所说的那句话——
“今年挺好的,怕明年没有今年好。”
其实,他怕的是。
要是以后的祝兴妍知道,他胆小得跟个懦夫似的,还会不会喜欢他?
还会不会像今晚这?样,带着无懈可击的底气,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好到能成为你的骄傲。”
像他这?样糟糕的人,真的值得她为他而努力么?
如果当有一天,祝兴妍发现了他所有的秘密和弱点。
是不是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失望地叹上一口气,又或者是对这?个并不符合她理想标准的人,径直提出分手。
仿若是恢复了年少时期的理智,冷酷又决绝地再次把人拒之门外。
也许是她的拒绝太过无情。
又也许是十年前,两人不欢而散那夜,她的话太过冰冷刺人。
现在的叶润绩,还总是觉得?眼前和自己谈恋爱的祝兴妍,极为的不真实。
宛若一场轰轰烈烈的梦,醒来之后,剩下的却只剩下虚空和浮华。
拥有过再失去,总是比从来没拥有过,来得更让人痛苦。
所以,如果时间能停在去年该有多好?
停在不被她发现那个藏起来的自己的时候,该有多好?
他是真的怕,怕明年没有今年好……
客厅里?并没有打暖气,借着从门缝里?渗出来的热气,却也并不觉得?冷。
他穿着件单薄的睡衣,俯瞰着空旷无人的街道,突然地很想点一只烟,只是闻闻就好。
正如那时候生活在国外。
初入职场,遭遇的迷惘和挫败;为了不被比下去,逼不得?已地勾心斗角;升到高位时,也还会有人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华人,要想在国外的律所圈子站稳脚跟,几乎难如登天。
无数个失眠的寂静夜晚,他总会点燃一根香烟。
不吸一口,只是简单地夹在指尖缝隙,袅袅炊烟冉冉升腾,悄无声息地钻入鼻间,就能将所有压在肩头的重担缓慢地释去、
而朦胧的烟雾里,也依稀能看见那个女孩的身影,对着他轻颦浅笑的。
可放在现在。
到底是不能的,他目前还在病着,点根烟就等于找死。
也许是思索得太过入迷,身上被披上件衣服来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没等到他回头去看?,祝兴妍一张倦怠的面容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
睁着惺忪睡眼,柔亮的长发散乱在肩头,没有打理过的痕迹,应该是半夜忽然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眉头浅浅地蹙着:“叶润绩,你?怎么真跟个小孩一样啊,是不是晚上没打游戏,睡不着了呀?”
没意料到她会突然出来,叶润绩眸间有一闪即逝的诧异。
又立马恢复如常的神色,淡定自若地把她的话接下来:“嗯,没玩游戏,睡不着。”
祝兴妍眉眼正经起来,双手抱胸地质问:“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我?笔记本借给你?,打几盘再睡是吗?”
“可以么?”叶润绩俯身下来,歪着头,有点在气她的样子。
“……”
“当然不可以!”她气势汹汹地瞪他,果决地否定。
顿了下,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笔直地注视着她,朦胧的双眼也在此时有了聚焦点:“叶润绩,你?再过来点。”
“嗯?”叶润绩挑眉,厚着脸皮,“想亲我??”
“……”
祝兴妍澄清:“我?是看你?脸上有东西,想帮你?拿了,这?才让你靠近点的好不好?”
“哦。”叶润绩勾着唇,顺着她的话的意思,缓慢地凑上前去。
距离被拉得?很近,四目相对,总是会让人产生种紧张感。
祝兴妍憋着口气,拳头一握,便倾身向前朝他过去了。
没错,她就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亲他,稳稳地落在他的唇上。
并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在上头笨拙胡乱地啃咬了好一会,垂挂在身侧的手也没闲着,不自觉地勾上他的脖颈。
措不及防间,就猛的在上他嘴角边缘咬了一口,恶狠狠的。
叶润绩被她弄得?这?激烈又粗暴的吻法弄得?措手不及。
疼意在那处迅速地蔓延开来,她还算收着力的,倒也没让嘴角破了皮,渗出血来。
下意识地把人拉开来,也直起了上半身,没有让她继续再亲下去的意思:“祝……”
才开口一个字而已。
叶润绩就生生刹住了车,眼前的她眼眶红得?厉害,晶莹的泪水早已浸满了瞳孔,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隐忍着,没发出丁点声音,只是借着那双模糊的眼注视着他。
改了原先的口。
叶润绩配合着女人的身高俯身下来,借着微凉的指腹替她擦拭着已经落下来的泪,语气温和得?不敢加一点重音:“怎么了?”
豆大的泪珠从眼角缝隙渗出来,顺着泛白的双颊徐缓地挪移着,而后一颗颗重重砸在地上,“啪嗒啪嗒”的。
饶是视野算不上太清晰,可祝兴妍视线却还是笔直地杵在他身上的。
微顿,哽咽的话语听起来略显含糊,却是显而易见的差脾气,像是在宣泄积攒已久的情绪:“叶润绩,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泪水的咸味落进嘴里,迅速地在唇腔内蔓延开来。
心头苦涩难忍,她顿了下,开始一一细数起他的罪行,染着极重的哭腔:“你?上次犯病不跟我?说,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也不跟我?说,去看神经科医生也不跟我?说,你?真的有把我?当你?女朋友吗?”
叶润绩眸光微变,被她一连串的质问,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似乎也在顷刻间颤动,摇摇欲坠的,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又当场揭露。
他没想到,原来祝兴妍全都知道。
所有的,她全都知道。
他犯病,她知道。
睡不着觉,失眠,她知道。
因此还去挂了神经科的门诊,她也知道。
原本懒散的神色略有点僵硬了。
不是被人戳穿的心虚和不堪,而是注视着眼前哭得声嘶力竭的她,良久的无地自容。
那颗心,被自责愧疚狠狠地填塞着,几乎是要溢出来。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任何试图去遮掩藏匿的想法。
带着薄茧的指腹不停地替她把脸上的泪揩去,愧疚地注视着,低沉晦涩的话音含在嗓子里?,认认真真地:“男朋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绩绩,要相信兴妍呀!!!她是很爱你的!!!
她爱你的全部,就算是缺点也喜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