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达接到赵东电话的时候,刚送走一波客人,陷在宽大座椅里揉鼻梁,太阳穴嗡嗡作响。
爷爷年龄大了,身体不好,这次被惹了大祸的父亲气晕,在病房躺了一周,外界受公司变动影响很大,连证监会都发来问询函,要求逐条给出答复,陈树达安抚公司安抚客户安抚家里,忙的没空沾床,困了就在办公桌上趴着,闹铃响起继续工作,夜以继日处理问题,刚把基础工作理顺,任务分配下去,赵东一个电话打来,说林羽白两天没来上班,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不知道人去哪了。
陈树达揉揉胃腹,压下骤然涌上的酸水,没人看管他肆无忌惮,速溶咖啡一杯接一杯喝,胃壁灼的隐隐作痛,他一手捏着手机,听赵东六神无主的汇报,另一手触碰瓷杯,想把凉透的咖啡倒入腹中,手指碰到杯壁,橘子精的声音从天而降,似叮咚泉水,轻柔滑进耳蜗:“树达听话,不要喝太多哦!”
陈树达手指一僵,拨开杯子,转而去拿烟盒,磕几下没倒出烟卷,他揉弄脖颈,抻开领带丢掉,抬脚往外面走:“从我离开那天开始,把所有和小白相关的事情,原封不动告诉我,细节不要遗漏。”
赵东在那边连珠炮似的汇报,陈树达边听边示意阮明峰过来,帮他订最近的航班回去,阮明峰连连摇头:“陈总,这边离不开您,进度都要向您反馈,您这时候抽|身……”
“刚找好负责人了,把任务分配下去,每个部门由专人负责,”陈树达挂断电话,披外套走下楼梯,“有问题部门内部处理,实在解决不了,再发邮件给我。”
在等待登机的时候,陈树达给林羽白发去一条微信,拨去一个电话,通通无人回应,在他和林羽白的对话框里,有很多小橘子发来的信息,描述生活中的小事,夹杂几个“放心工作”的表情包,他向上挪动手指,仿佛看到兴高采烈的橘子精,从屏幕里蹦跳出来,在他面前开怀大笑。
陈树达用眼过度,眼皮生疼仍不舍闭眼,他摸摸林羽白的头像,在他发来的内容里翻找,给本地的朋友拨去电话,让他们帮忙活动,寻找和林羽白有关的消息。
怀着心事登上飞机,飞机平稳运行之后,空姐推餐车过来,问他们要什么食物饮料,陈树达要了冰水,靠冰凉缓解燥热,他不知多久没睡,黑眼圈沉沉堆在眼底,似用墨笔描绘出来。
他盯着窗外凝固的云朵,被光线刺的眯起双眼,悬浮在空中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刻即为永恒,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他千里迢迢回到老家,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橘子从来不和他抱怨,开开心心打电话发短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他专心忙自己的事情,他确实一心一意工作,忙好了回过头来……
“这次回去,我要放个长假,”陈树达说,“明峰,落地后你先回公司,叫所有部门经理开会,重新梳理业务条线,把方案交给陆总。”
阮明峰连连点头,落地后上了来接陈树达的专车,一路奔回公司,陈树达坐在候机大厅,刚关闭飞行模式,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点燃引线,在手机里爆炸,而在这浩如烟海的信息里,有一条格外刺眼,令他抿紧唇线。
“林羽白制作销售违禁药品并虚假宣传、非法倒卖电话资料,所涉数额较大,造成恶劣影响,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
发来信息的是他的老朋友易鸣,在圈子里消息灵通,众人有事都会找他。
易鸣长叹一声:“你也知道,最近打黑除恶查的严,以前可能没事,没被抓到算他幸运,现在算撞枪口上了,判个几年都有可能。这是你什么人啊?关系一般就别管了,关系近的话我帮你牵线,虽然见不到面,送点东西还是行的。”
“你来安泰三号院,”陈树达说,“我在那里等你。”
他按林羽白曾经发给他的定位,叫车前往安泰三号院,这个新租的房子闹中取静,属于次新的小区,小区绿化合理,绿荫假山应有尽有,踏进去山峦叠嶂,不远处是自来水库,站在高层眺望远方,视线被湖泊溶解,缓缓沉坠下去。
他在1605的门牌前摸索,门牌后有个暗格,挂个小小布袋,里头藏把钥匙,取出来塞|进门锁,咔哒打开锁头,迎面扑来淡雅橘香,陈树达走进房间,客厅堆着几个包裹,桌上摞着几个画框,旁边是叠好的小画,他把它们合在一起,少了一副小画,画框空了一个。
除了几个来不及拆开的包裹,新家被林羽白收拾的干干净净,阳台上有摊开晾晒的营养土,角落有两个懒人沙发,外面还有崭新塑膜。
陈树达走进卧室,床单被褥都是新的,棉枕和荞面皮枕挨在一起,荞麦皮上面还有橘子枕套,是从阁楼带过来的。
他走进浴室,牙刷牙缸毛巾都是双数,浴室门口的拖鞋都有两双,其中一双明显偏大,陈树达看看鞋底,正是他的码数。
他坐进沙发,环视四周,只觉少了一人,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独自一人的时候,住过各种各样的房子,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住哪个都没有区别,但和小橘子生活在一起,墙壁多了很多装饰,房间里多了忙来忙去的身影,办公室有了不重样的一日三餐……这些看似微小的改变,像蝴蝶扇动的飓风,彻底改变他的生活。
现在这房间空荡荡的,熟悉的味道消失殆尽,陈树达捏紧手机,指骨咯咯作响。
小橘子绝不会做这些事情,能贩卖电话资料,甚至制售假药……知道林羽白的信息,并能嫁祸给他,这人一定对他非常熟悉。
之前去泊雅湖摊牌的时候,他和林羽白连麦,听到罗辰和一个女孩的声音,那女孩叫薄松表哥,应该是关系很近的亲戚,刨去那个拿了钱就跑,动机不足的罗辰,薄松和那女孩都有嫌疑,说不定是一丘之貉,哪个的屁股都不干净。
手机嗡嗡作响,陈树达打开房门,易鸣气喘吁吁,从楼梯拐角冒出脑袋:“我的妈呀总算到了,高速开到一百六,都快飞上天了,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折腾这么多人,这林羽白从哪来的,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爱人,”陈树达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往楼下走,“来的正是时候,走,开车送我去泊雅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