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鲜虾去壳开背,挑出虾线,呈在白瓷盘上。

去皮番茄躺在案板上,熟练切片,撕开香菇,用软纸吸掉多余的水分。

烧好的水咕噜噜冒泡,蒸汽满溢出来,林羽白熟练取出拉面,倒进锅里,用长筷慢慢搅开。

起锅放油,洋葱与番茄翻炒,浓烈鲜香爆裂出来,加入熬好的鸡汤,番茄鲜味融进鸡汤,鲜虾与香菇混融,汤汁绽出香气,他用长勺舀出,放在口中轻尝,抬手掐灭火光。

拉面盛在碗里,暖黄汤汁倒入碗中,白嫩虾肉堆积成层,底下铺满番茄香菇,中间点缀翠绿葱花。

七点整钟声报时,林羽白看看时间,解下围裙,拉开冰箱,把里面用塑袋包好的菜品拿出,挨个重新热好,摆了满满一桌。

玫瑰花卷、香菇肉末蒸蛋、芒果大虾沙律、酸辣肚丝汤、豉汁蒸排骨…有荤有素、有咸有淡,挨个盛出摆好。

他拿出两个碗,坐在长桌一旁,下巴枕在手上,垂下眼眸,开始新一天的等待。

外面一声惊雷,闪电劈裂夜空,云层被整个撕开,林羽白心口发紧,莫名喘不上气,他小跑几步打开窗户,在空中伸手探寻。

薄松好几天没回家…他带伞了吗?

林羽白匆匆跑回卧室,拿出手机拨号,连拨三次,对面无人接听。

整齐铺好的被单满是褶皱,林羽白靠在床上,浑噩盯着床单,几秒后他跳下床往外跑,在客厅小柜下翻找,找到个新的电话卡,重新拨打出去。

铃声响了十次,对面接起,听到熟悉的呼吸声,林羽白眼圈红了,有些不敢出声:“薄…薄松,别挂,求你别挂!你带伞了吗?”

“林羽白。”

对面的男声低沉沙哑,醉醺醺的,浓烈不耐沿听筒爬来:“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打扰我工作!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我”,林羽白胸口滞闷,干涩张口,“我…对不起,下雨了,我怕你被淋湿。”

“怕我淋湿?”,薄松笑了,嗓音像含着冰块,“外面这么多商店,我会不知道买伞?”

“那你…你也别喝这么多酒”,林羽白手足无措,想说又不敢说,“上次复查的时候,大夫说让你戒烟戒酒,你怎么又喝了…”

“羽白。”

声音不再是薄松的,换成薄松身边的助理,林羽白知道薄松烦了,他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对着不相干的人,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刘哥,拜托你看着他…别再让他喝了。”

刘宇听着他的声音,也有些不忍:“好,你放心,我尽量把他拉走,不让他喝了。”

电话挂了。

林羽白放下手机,靠上沙发,视线盯着天花板,筋骨在沙发上瘫软。

沙发褶皱,最上面的皮磨坏了,底下四只脚风吹日晒,木头生出腐朽味道。

这只沙发是从出租屋搬出来的,陪他们辗转好几个地方,和整套别墅格格不入,晃晃悠悠的单人床变成大床,小天鹅单筒洗衣机变成西门子滚筒,粗糙的木质地板换成乳白瓷砖,吱吱呀呀的木柜换成伸缩式拉门,床垫从没名的杂牌变成丝涟…一切都变了,包括薄松,却不包括他林羽白。

他执意留下这个沙发,疲乏时坐上去,仿佛远去的岁月能够回来,被他握回掌心。

骤然转变的天气,折腾的林羽白浑身难受,他不想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里,爬起来翻药包,想给自己打一针抑制剂。

针头按上皮肤,寒光晕在眼底,犹豫五分钟,水液干涸,没法按压下去。

他怕疼。

宁肯喝三天极苦的中药,也不想轻松扎一枚针。

他甩掉枕头,丢掉抑制剂,气鼓鼓回到卧室,把头埋进枕头。

骤然变换的天气,让情绪动荡不安,发·情期像个虎视眈眈的野兽,咬住他的脚踝,撕咬他的皮肉。

热汗凝上后颈,晕上皮肤,衣服被打的透湿,被褥被汗水填满,林羽白待不下去,踉跄下床接杯冷水,仰头灌进喉咙。

冰凉冲刷喉口,稍微压下燥热,他挪进浴室,想洗澡睡觉,手指拨到冷水那面,怕冻到还是不敢,拨回热水那面,水流哗哗洒下,他脱掉上衣,刚想进去,门锁咔哒动弹,大门被人狠狠甩上。

林羽白怔愣片刻,慌乱关掉开关,披上衣服,连滚带爬往外跑,一串乌黑脚印踩在瓷砖上,从门口到沙发,乳白瓷砖被污黑践踏,林羽白下意识摸口袋,想找抹布擦干。

薄松仰头靠上沙发,浑身酒气,醉的不省人事,他仿佛不满沙发的触感,狠狠敲砸两下,抬手盖上额头。

林羽白小心踮脚过去,捧来温热的蜂蜜水,给薄松送到口边:“头疼了吧,让你不要喝那么多…来喝点水。”

薄松就着他的手,喉咙滚动咽下两口,他睁开迷茫的眼,定睛打量面前的人,恍惚看不清楚:“你…发·情了?”

林羽白愣在原地,脸颊弥漫红晕:“是的,可能天气不好,身体受到一些影响…”

熟悉的信息素味道,让林羽白控制不住自己,他蹑手蹑脚靠近,坐在薄松身边,帮他按摩太阳穴:“工作怎么样,是不是太累了,我前几天听刘哥说,二季度效益不太好,你承担很多压力,我不想你这么辛苦,如果可以的话,给自己放个假,我们出去旅游…”

一只大手伸来,抓住细瘦小臂,薄松手指用力,迷茫双眼聚焦:“除了没用的屁话,不会说别的了?”

林羽白口唇微张,说不出话。

“这房子还有四百二十万贷款”,薄松甩开他手,嘶哑出声,“我甩手不干,你来顶上,哪辈子才能还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羽白张口结舌,费力解释,“没有不让你工作,只是怕你太辛苦,想让你好好歇歇…”

话音未落,他被人搂住后腰,向前一拉,几乎摔在薄松身上。

薄松浑浑噩噩,闻到浓烈的柑橘味,像有人拿来整箱的橘子,挨个剥开,把橘瓣挤进他嘴里。

糟糕透顶。

勾不起半点兴趣。

工作的烦躁和频率不调的恼怒,让他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狠狠把人推开。

林羽白倒退两步,滚倒在地,后腰撞上茶几,玻璃互相磕碰,有一只倒在地上,砰一声裂开。

跳进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玻璃碎了,不能让它扎到薄松。

林羽白忍着后腰的疼,一瘸一拐走开,把玻璃收在一起,丢到垃圾桶里。

他回到卧室,拿出镜子,艰难看后背的伤,给自己涂抹药水。

他向来怕疼,身上容易留疤,对其他人来说半天能好的伤口,他要留痕几天。

发·情期既然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薄松不理他,他又没法纾解,只能卷上几层被子,把自己捂成团子。

半小时过去,这感觉愈演愈烈,柑橘味布满整个房间,额头滚烫,身上冷的厉害,他轻声咳嗽打颤,想起薄松没有被子,又艰难爬起,在衣柜里翻找,抽出一条毛巾被,扶着墙壁出去,给薄松盖在身上。

薄松半梦半醒,那股味道如同呛人的香精,往鼻子里钻,被褥盖上的一瞬间,味道浓到极致,薄松鲤鱼打挺起身,捏住林羽白脖颈,把腺体握在掌心:“臭死了,你能不能滚远点?”

林羽白惊了一跳,捂住薄松手腕,讨好抬头:“好的好的,我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卧室,再也不出来…”

薄松抽抽鼻子,满脸不耐:“你味道太重,在哪都能闻到。”

“那、那怎么办”,林羽白要急哭了,眼泪汪汪看人,“真的没有办法,薄松对不起,我怕疼不敢打针,也不敢打抑制剂,你抓的我好疼,放开我好不好,我明天就去医院,买新上市的口服抑制剂,家里能用的都用光了,来不及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麻烦你…”

林羽白一声一声道歉,像个唯唯诺诺的松鼠,祈求猎人饶他一命,薄松越听越窝火,酒液化作硫酸,胃腹如被火灼,他喝的失去理智,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让这恼人的味道消失。

林羽白瘦弱的像个鸡仔,即使是醉酒后的薄松,也能一手把他拎开,他抓着林羽白的脖子,把人拖向门口,林羽白察觉到什么,他拼命挣扎,手掌胡乱挥舞,拍打薄松胸口:“放开我,薄松你放开我!我打针,我打针还不行吗?你别丢我出去,外面还在下雨,求你了,求——”

大门打开,冷风涌来,剩余的话被吞回腹中,单薄睡衣被凉气灌透,他像个漂浮麻袋,承接漫天风雨。

“我…”

大门被重新合上,林羽白被甩在外面,薄薄屋檐挡不住雨,赤脚踩在泥水里。

没有信用卡,没有外套,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钥匙,连抑制剂都没有。

夜半三更身在远郊,灯火被雨点切碎,路上连个车影都看不到。

燥热身体被冷水打透,冰火在皮肤上交战,他背靠房门,缓缓坐下,不顾脏污的睡衣,坐倒在泥水里,把自己围拢成团。

他要这么度过一夜,就不能大喊大叫,要尽量保持体力。

薄松只是工作太忙,心情不好。

薄松只是喝多了酒,控制不住自己。

薄松只是身体没恢复好,被药物影响了心智。

他一遍遍安慰自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断为薄松开脱。

可铺满心脏的土壤中,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在底下挣扎露头,脑袋顶出土地。

小小的自己越长越大,长成巨人模样,他顶开自欺欺人的伪装,居高临下站着,冷冷开口:“他已经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