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露听了他说的话, 一时语结。她还真没有跟人冷战的实战经验。
母亲过世后, 她虽然对后妈和新进门的二哥看不顺眼, 更生父亲秦政年的气, 但是她爸爸一早就将她甩到了国外的寄宿学校里去,想闹别扭都看不到人。
而随后的小半人生里, 接触的都是直来直去的西方人。她都是跟人当面锣对面鼓,基本不隔夜就把仇怨了结了。
后来,她学会了商场上的虚以委蛇,笑脸迎人,哪怕心里想要掐死对方,也能笑着把酒言欢, 问候对方妻女。
可是到了异世界的大魔头这里, 以前的招式全不管用了,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是要跟她玩冷战。
在这个秦露不大熟悉的领域,她有些力不从心, 被他磨得心浮气躁。
如今一时言语不慎,顿时落了下乘。他的确是没有哄撵她,若是他不肯答应, 她也走不成。
小赵先生这时被穷奇追撵的三魂七魄总算是妥帖归位, 坐在雪地上看着赌气不说话的两个人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小赵先生去人类世界太久, 已经断片,自然不知道眼前二位已经进展到了什么阶段。只是觉得秦露变得胆子挺大,竟然在翼大人说完那句话后, 明晃晃地瞪了他一眼。
而一向眼里不容沙子的翼呢,居然假作没看见一样地忍了。
小赵先生突然有种很不舒服的微妙感觉,可是一时间又说不出什么来。
既然狩猎完毕,翼命人将穷奇的肉送给了部落遗眷们过冬便带人回转拿贡城堡。
小赵先生泡过澡之后,便赖在秦露的房间不走,坐在她的壁炉边用树枝穿着一只鸟翅烘烤着。
秦露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提醒他天色不早,他该离开她的房间了。
可是小赵依仗着自己孩童一般天真无邪的脸蛋,死赖着不走,还跟秦露聊起天来了:“……听说你拒绝了海国王子殿下的求婚?当时的情形是怎么样的?你得跟我细细讲讲,不过海国王庭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露看他不走,也没多说什么,只继续平静地看着他,然后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我母亲手札缺失的那几页到哪里去了,请你归还我。”
秦露说话的声调不大,说话时表情也很平静,依旧是大眼翘鼻的光景 。可是小赵先生却感觉到了一股子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那种压迫的气场,只有他面对高阶潜行者时,才能深刻体会到。
这娘们,呆在翼的身边都学些个什么?还没等小赵先生腹诽够,下一刻秦露已经冲了过来,利落地将他踹下了椅子,按在地毯之上,紧锁他的喉咙问道:“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秘密?是跟你们海国的那个圣灵之光有关吗?”
小赵先生被她一下子制服住,拼命动也动不得,被掐得脸色涨红涨红的,最后他发现这疯娘们似乎是来真的,若是再不说些干货,很有可能耗费掉最后三条命,立刻挣扎着拽着她的胳膊道:“你疯啦!”
秦露现在越发怀疑小赵的动机,他到底在隐瞒什么?难道真当她是好糊弄的傻瓜?
感觉到秦露并不是开玩笑,掐着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自己压根撼动不了,小赵先生终于抵抗不得,豁出去地费力道:“行啦!我全告诉你,我……我当年年少无知,还他妈的追求过你母亲!”
秦露原本想要逼问出海国的机密,和母亲当初盗走圣灵之光的陈年旧账。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诈出了小赵匪夷所思的初恋。
她不禁有些傻眼,一时间倒是略略松开了手。
小赵先生赶紧挣脱了她的手,用力大口呼吸。
秦露冷静下来,准备好好理顺一下关系,她坐在小赵先生的身上逼问道:“是我妈妈跟你父亲相恋在前,然后你父亲娶了你母亲生下了你吧……那时候我母亲不是回到了人类社会了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特别不愿人知的陈年旧事,一旦被捅破了,小赵先生也豁出去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道:“在你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我就曾偷偷去了人类的世界,并认识了你母亲……然后不长眼地喜欢上了她。谁先到竟然被她设计中了魂契,许下了阻止你回转到沃土大陆的承诺。”
现在秦露知道,就算在沃土之上,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脑穿到人类社会,而这位海国前王子似乎拥有着特殊的天赋。
可秦露不想听小赵先生的青春期萌动故事,只紧紧抓住他话语里的破绽道:“不对,你撕下的可不是妈妈回转到现代的事情,说,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
小赵先生坚决不接受冤枉,他大声道:“你确定那本手札都是你母亲第一次来沃土时记录下来的吗?你母亲一共来过两次!只是第二次时,她的身边多了一条跳梁小丑,就是被她利用殆尽的我!我不想看到她对我的描述,撕了手札又怎么样?”
秦露听得有些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你说我母亲回去了之后,又回到了沃土……”
小赵先生被触痛了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只血红了眼睛道:“对,她在怀着你时,还来过一次沃土,她为了报复父亲抛弃了她,搅动得两族不得安宁,她……就是那个圣战传说里的歌姬!帮助了海国的叛臣倾覆了我父王的王朝……而你显然继承了你母亲的衣钵,也要将沃土搅动得天翻地覆!”
秦露实在难以想象小赵嘴中那个睚眦必报,不惜牺牲万千生命的偏激女人会是她的母亲!
如果母亲那时已经跟父亲结婚,并且怀下了她,怎么可能不管腹中孩子的安危,执意要来沃土报复负心郎呢?
“你说谎,我母亲不可能在怀我的时候冒险来沃土,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小赵先生听了这话,张狂地笑了,甚至眼角挂泪:“秦露,你真当自己是什么爱情的结晶吗?你母亲为什么选择了那么一个农村恨娶的凤凰男?是因为她必须要尽快受孕生下孩子,当初为了离开沃土,她窃取了圣灵之光,可是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它的能量,只能孕育新的生命分担。可惜你哥哥因为体质的原因,压根没有分担太多,所以你母亲又不得不怀了你,而你竟然是千年一遇的绝佳体质,是契合圣灵之光的上等容器,你在你母亲的眼里不过是续命的工具罢了!可惜啊,她的身体已经被圣灵之光损耗得差不多了,生下你之后,她不就是变得病恹恹的。然后没有多少年就死去了吗?可是她死了,留在我身上的诅咒却还在该死的延续着,你们母女两个都是我的讨债鬼,我真是上上辈子都欠了你们母女的!”
说完这话,小赵先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鱼鳔做成的防水袋,扔甩在了秦露的面前,然后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她的房间。
秦露木着脸,割开了鱼鳔,里面露出了几页被揉皱又伸展开了的手札残页。
有了小赵先生的愤怒讲解,这些残页里写得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似乎一下子变得好理解了。
那书页里果然写着一个狂热痴迷她的小鬼森斯,还有就是对自己腹中孩子的无尽愧疚……
只看了几页之后,秦露只觉得胸口堵涨,再也看不下去了。
虽然她很早就接受了自己不是为父亲所钟爱的女儿的事实,可是她总是庆幸自己并不缺失母爱。哪怕母亲的爱照比别人来说,是那么短暂。
可是现在,小赵先生的一席话彻底颠覆了她母亲在她心中的样子,更露骨地指出,她母亲当初不过是迫不得已生下她的事实。
再坚强的人,心里也会有一块不可触碰的柔软之地。在那一刻,秦露直觉自己一向坚持的信仰荡然无存。
她……不过是母亲续命的工具,一个用来盛装圣物的容器,那些母亲哄她入睡时温柔的话语,那些支撑着她度过残破童年不甚清晰的笑容,全都消弭不见,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泪痕。
秦露难过得想哭,浑身也燥热得难受,她拼命的深呼吸,想要控制一下自己情绪。
她不喜欢这种低落茫然的感觉。所以推开阳台,迎着呼啸的寒风试着冷静自己,却在下一刻跳入到茫茫一片雪海之中——临近傍晚时,又下起了大雪,而秦露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中狂奔,跑到一处无人的开阔地界,跪伏在冰凉的雪地里放声痛哭。
雪下得很急,一转眼的功夫就在她的头顶肩头,堆积了厚厚一层。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大手,一把将她从雪堆里拉拽了出来,略显粗鲁地掸落她身上的落雪后,一张厚厚的兽皮披风紧紧裹在了她的身上。
秦露木然地抬起头,发现这几天一直跟她冷战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并将她变得冰凉的身子紧紧拥在了怀里。
灵气催发下,热气很快从他的怀中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翼看着她脸颊结下的点点冰珠和眼里不断用涌出了热泪,一时间怔住了,然后一把将她揽住,皱眉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