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见我?”亚本维对科洛马说。
“对。”科洛马说,“很抱歉,打扰你的工作了。”
“并没有。”亚本维说,“我的时间表里有一个小时的吃饭和休息时间。现在就是了。肯尼亚的一名代表向我解释了四十分钟既然太空电梯的起点在内罗毕,那么地球空间站就应该交给他们,所以无论你对我说什么,相比之下都仿佛一股理性的清泉。”
“我被征兵了。”科洛马说。
“我收回我刚才那句话。”亚本维说,“被征兵了是什么意思?”
科洛马让亚本维看她的手持终端,屏幕上是防卫军的命令书。“在国务院的许可下,殖民防卫军暂时将克拉克号列为防卫军舰船,我也暂时转为军籍。同等军衔,但保留殖民联盟的非军职船长身份,这样船员不必转为军职就可以遵从我的命令。我还得到命令要严格保守我和克拉克号转入军籍的秘密。”
“但你告诉了我。”亚本维说。
“不,我没有。”科洛马说。
“懂了。”亚本维说。
“这件事牵涉到了你和你的手下。”科洛马说,“不管命令怎么说,你都应该知道。”
“你觉得防卫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亚本维问。
“我猜他们预计到会发生些什么事。”科洛马说,“我们在丹纳瓦星系牺牲了克拉克号——上一艘克拉克号——当时有人给乌切人设下陷阱。我们不知道敌人是谁。防卫军试图利用这艘飞船揪出他们当中的一名间谍,但没有成功。地球代表团登上克拉克号,一名代表杀死了另一名代表,企图嫁祸给我们,但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原因。然后还有乌尔瑟·达梅号在我们与种族联合体会面时朝我们开火,幕后主使者身份不明。”
“这些事的责任不在我们身上,”亚本维说,“和我们的关系其实不大。”
“对,那当然。”科洛马赞同道,“我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地方。但每个事件中都有某个不明身份的组织为了某些原因企图操纵事态走向。是同一个组织还是不同的组织?假如是不同的组织,他们各自为战还是齐心协力?还有,为了什么目的?还有,我们来到这里,和地球各国的代表开会。我们知道防卫军内部的间谍还没有被抓住。我们知道地球上也有人在动手脚。”
“假如某个势力打算发表什么声明或采取什么行动,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非常合适。”亚本维总结道。
科洛马点点头。“防卫军在地球空间站上只有一个威尔逊中尉,所以情况就更加不妙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亚本维说。
“对。”科洛马说,“我的首要任务是仔细观察所有入港舰艇。他们给了我一份船期表,包括殖民联盟和其他星球预计将在接下来九十六小时内抵达空间站的所有飞船。他们还给了我地球空间站飞控系统的访问权,允许我监听飞船通讯。要是发现可疑的迹象,我就通知地球空间站和呼叫他们放置在跃迁点上的无人机,无人机会立刻跃迁回凤凰星空间站。”
“有一种可能性是威胁来自地球而非外部。”亚本维说,“通往地球空间站的豆秆被炸过。现在地球上就有好几场针对高峰会议和防卫军的骚乱,其中任何一场都能用于瞒天过海。”
“有这个可能性,但我觉得防卫军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我猜制订计划的人肯定认为袭击更有可能来自飞船。”科洛马说。
“为什么这么确定?”亚本维问。
“因为防卫军除命令外还给了我另一件东西。”科洛马说。
“所以殖民联盟到底想干什么?”洛温问威尔逊。他们、施密特和赫希在酒吧已经喝到了第三轮。
威尔逊微笑着往后一靠。“现在我应该假装惊讶,高呼殖民联盟的行为出自最美好最纯洁的动机,对吧?”
“嘴贱是吧?”洛温说。
威尔逊向她举杯。“你真了解我。”他说。
“但我是认真的。”洛温说。
“我知道。”威尔逊说,“我认真的答案是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他指了指施密特,“也和他一样多。”
“我们踏上地球空间站前一小时才收到新的命令。”施密特说,“我们的惊讶程度不亚于你们。”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赫希问,“我不是外交人员,所以我大概会看漏什么玄而又玄的妙招,但我怎么看都像是你们在做超出了能力范围的事情。”
“大概就是要制造出这个效果吧。”洛温说,“把出租空间站的点子丢给地球各国的代表,打乱他们联合起来向殖民联盟讨说法的计划。把事情丢给殖民联盟的外交人员,他们没有真正的管辖权,只能听地球各国的代表卑躬屈膝请求在租约里分一杯羹。改变议题,改变地球看待殖民联盟的方法。但我敢和你赌命,殖民联盟从很久以前就在策划这套战略了。目前局势的发展完全符合他们的预期。”她喝了一口啤酒。
“对不起。”威尔逊说。
“不怪你。”洛温说,“你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只是工具而已。虽说这会儿你似乎比绝大多数人都开心。”
“他一直在喝啤酒和打人。”施密特说,“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说这话的人在我单挑四条大汉的时候躲在吧台不敢回来。”威尔逊说。
“你叫我去的,”施密特说,“我那是在执行命令。”
“再说赫希上尉和我明天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威尔逊说。
“对。”赫希附和道,“明天1400,威尔逊中尉和我会跳出一个非常漂亮的空间站。”
“万事开头难。”威尔逊说。
“我不担心开头那一跳,”赫希说,“但稍微有点担心着陆。”
“嗯,那个就交给我了。”威尔逊说。
“也只能交给你。”赫希说,“只有你脑袋里有电脑。”
“什么意思?”洛温说。
“我们要穿上的防护服由脑伴控制。”威尔逊敲了敲太阳穴,“不幸的是你表弟没有这东西,也不太可能在空降前搞到一台。因此我将控制两套防护服的展开。”
洛温看了一会儿表弟,又看了一会儿威尔逊。“安全吗?”她问。
“我们要从黑洞洞的太空直降地球表面。”威尔逊说,“你说安全不安全?”
赫希清清喉咙,声音很响,不容忽视。
“我想说的是当然很安全。”威尔逊说,“不可能更安全了。比上厕所还安全。知道吗?有很多人死于拉屎用力过度。每天都有这种事。”
洛温眯起眼睛盯着威尔逊。“我不想说这句话的,但戴维是我最喜欢的表亲。”
“我会告诉蕾切尔的。”赫希说。
“你姐姐还欠我钱呢。”洛温说,“你给我闭嘴。我正在威胁哈利。”赫希笑嘻嘻地闭上了嘴。“如我所说,戴维是我最喜欢的表亲。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哈利,我会来找你麻烦的。我可不像那四个大兵那么好对付。我对天发誓,我会踢你一个落花流水。”
“你从小到大踢过人吗?”赫希问,“哪怕一次?你好像一直很淑女的。”
洛温擂了一拳赫希的胳膊。“我从小到大一直在攒踢人的机会。”她说,“说不定就是这一次了。你应该很自豪才对。”
“好,我感到非常自豪。”赫希说。
“既然你这么自豪,下一轮就该你端酒了。”洛温说。
“好像还没那么自豪。”赫希说。
洛温假装震惊。“我为你威胁了一名防卫军的士兵,你连帮我拿杯啤酒都不肯?够了,你不再是我最喜欢的表亲了。蕾切尔回到第一位了。”
“她不是欠你钱吗?”赫希说。
“对,但你欠我啤酒。”洛温说。
“家人。”赫希对威尔逊和施密特说,他站起身,“你们要什么?”
“我去给哈利拿酒。”施密特说着站起身,“来吧,戴维,我陪你去吧台。”两人穿过人群走向啤酒龙头。
“他似乎为人不错。”威尔逊对洛温说。
“当然。”洛温说,“我说正经的,哈利。别让他发生什么事情。”
威尔逊举起手假装发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你表弟发生任何事情。就算他发生任何事情,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他说。
“后面这一句让我有点丧失信心。”洛温说。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威尔逊说,“上次我这么做的时候,敌人一路追着我开枪。只差几毫米就会炸掉我的一条腿。相比之下,这次只是小菜一碟。”
“我还是不喜欢。”洛温说。
“我完全理解。”威尔逊说,“这也不是我的主意,你知道的。但听我说,明天空降前,戴维和我要碰头,我必须向他讲解空降程序,解释清楚我们会怎么做。假如你有时间,不如和他一起来吧。我会让你觉得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我保证。”
洛温掏出手持终端翻看时间表。“十一点可以吗?”她问,“我的时间表上有个十五分钟的空隙。我本想用来上厕所的,但也可以用来听你讲课。”
“我不为你的膀胱负责。”威尔逊说。
“这话我记住了。”洛温说,收起手持终端,“至少我还有时间上厕所。我认识的几个人安排了太多的会议,搞不好会得上腹膜炎。”
“时间表太满了。”威尔逊说。
“嗯,是的。”洛温说,“谈判的一方忽然丢下炸弹,把一场井井有条的高峰会议变成一个该死的烂摊子,结果就会是这样。”
“对不起。”威尔逊再次道歉。
“这就又回到了傲慢的问题上。”洛温说,“你记得吧?咱们谈过这个。殖民联盟最大的问题就是傲慢。这次是一个完美的例子。他们不肯坐下来和地球各国讨论为什么要遏制我们发展几百年,而是耍心眼用出租空间站干扰我们的注意力。”
“我也记得我说过,假如你希望我会替殖民联盟的政策辩护,那你可来错地方了。”威尔逊说,“不过我不得不说——完全从客观的角度说——殖民联盟的计划似乎奏效了。”
“确实奏效了。”洛温说,“我必须承认,这是个非常符合逻辑的短期解决方案,但从长远来看,它有好几个问题。”
“比方说?”威尔逊说。
“比方说,假如美国、中国和欧洲联合起来说,作为一项补偿措施,殖民联盟应该把地球空间站给我们,这时候殖民联盟应该怎么办呢?”洛温说,“忘记什么租用不租用的鬼话吧。殖民联盟压迫了我们两个多世纪,比起那么多的免费劳力和士兵,区区一个空间站只能勉强算个零头。这次就便宜你们了。”
“我不确定殖民联盟会不会赞同这套说法。”威尔逊说。
“我们不需要你们赞同。”洛温说,“我们只需要等待就行了。没有新的殖民者和士兵,殖民联盟是支撑不下去的。相信你们的经济学家和军事学家已经确认这个事实了。你们需要我们胜过我们需要你们。”
“我猜此刻我自然而然的回答应该是,假如殖民联盟崩溃,你们不会喜欢地球的下场。”威尔逊说。
“假如地球只是孤零零的一颗星球,你说得对。”洛温说,“但我们还有另一个选择。”
“你指的是加入种族联合体。”威尔逊说。
“对。”洛温答道。
“那地球必须先团结起来才行,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威尔逊说,“种族联合体恐怕没兴趣和一颗星球上的许多个国家打交道。”
“我看我们的动机会很充足。”洛温说,“假如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迫和以前剥削我们的势力结盟,要么承受以前剥削我们的势力崩溃的连带伤害。”
“但那样人类就会分裂。”威尔逊说,“不是好事。”
“对谁不是好事?”洛温反驳道,“对人类还是对殖民联盟?两者不是一码事,你也明白的。假如到最后人类真的分裂了,谁该为此承担责任?不是我们,哈利,不是地球。”
“你不需要说服我,丹妮。”威尔逊说,“那么,美国代表团会采用你的这套论辩吗?”威尔逊问。
洛温皱了皱眉头。
“啊哈。”威尔逊说。
“你大概以为裙带关系能帮上我的忙。”洛温说,“身为美国国务卿的女儿应该能让我得意一两回,尤其是我完全正确的时候。可惜有个小小的问题,老爸得到的命令是要我们在高峰会议结束前尽量谈定一份合约。他说假如我们没有搞到租约,那么我的论辩就是个不错的‘备用计划’了。”
“他真这么想?”威尔逊问。
洛温再次皱眉。
“啊哈。”威尔逊又说。
“哦,好,酒来了。”洛温朝拿着啤酒往回走的赫希和施密特挥手,“来得正好,可以解忧。”
“没错过什么好戏吧?”赫希把一杯啤酒递给表姐。
“我正在向他解释,一个人永远正确会活得多么艰难。”洛温说。
“那你可算是找对了倾述对象。”施密特坐下,“哈利也有这个问题。你问他就知道了。”
“那么,”洛温举起酒杯,“我来祝酒。敬永远正确一杯。愿上帝和历史原谅我们。”
四个人一起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