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骗你,哈利,”哈特·施密特说,“你带我进维修气密舱,我有点担心。”
“哈特,我不会把你扔进太空的。”威尔逊说。他拍了拍气密舱的外舱门,外舱门上有个透明合金质地的厚舷窗。“但在整个该死的破澡盆里,只有这儿能找到一块这种东西。”
“别让科洛马船长听见你管克拉克号叫破澡盆。”施密特说。
“她知道这就是个破澡盆。”威尔逊说。
“知道归知道,但她还是不想听见你这么说。”施密特说,“她会启动气密室的排气程序的。”
“船长在舰桥。”威尔逊说,“再说了,比起嘲笑她的飞船,她有的是其他理由可以把我扔下船。”
施密特望向舷窗。“视野好像不怎么好。”他说。
“够用就行。”威尔逊说。
“船上有许多显示屏,看得肯定比这儿清楚。”施密特说。
“不一样的。”威尔逊说。
“显示屏的分辨率远远超过肉眼。”施密特说,“对你的眼睛来说,不会有任何区别。甚至看得更清楚,因为你的眼神好。”
“重要的不是眼睛,”威尔逊说,“而是大脑。我的大脑知道区别。”
施密特没有再说什么。
“你必须明白,哈特。”威尔逊说,“离开的时候,他们说你永远也不能回去了。这不是个泛泛而谈的威胁。他们在你离开前拿走了你的一切。你被宣布法定死亡。假如你有遗嘱,全部财产都根据遗嘱分割出去了。你对大家说再见,那就是永别的意思。你不会再次见到他们了。永远也不会了。你不会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就像你死了一回。然后你坐上一架德尔塔,乘豆秆上天登船。飞船带你离开。他们永远不会允许你回来。”
“你从没有过有朝一日也许能回来看看的念头?”施密特说。
威尔逊摇头道:“没有人考虑过。没有人。你顶多能成为运兵船上对着一屋子新兵训话的那个人,对大家说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活不过十年。”他说,“但他们实际上也不打算真的回去。在返回凤凰星空间站之前,他们不能离开飞船。离开就是离开,就是一去不返。”
威尔逊望向舷窗外。“够他妈疯狂的,哈特,”他说,“当时你觉得这笔交易挺划算。殖民联盟收下你的时候,你已经七十五岁了,多半有一些严重的和许多较轻的健康问题,你也许膝盖不好眼神不好,甚至有可能已经卧床一段时间了。不去就是死路一条。反正都得离开,那还不如离开地球但活下去呢。”
“听起来很符合逻辑。”施密特说。
“对,”威尔逊赞同道,“但然后你真的离开了,而且活下来了。你活得越久——在宇宙里活得越久——就越是想家,就越是想念你生活过的那个地方,你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就越是意识到那笔交易不一定划算,就越是觉得你也许不该离开。”
“你以前从没说过这些。”施密特说。
“有什么可说的呢?”威尔逊扭头看着他的朋友,“我祖父曾经说他祖父讲过一个他祖父的祖父的故事,他从另一个国家移民来到美国。他没说具体是哪个国家。我祖父说,他从不向任何人提起他的祖国,甚至是他妻子。他们问为什么,他说他离开那儿是有原因的,无论这个原因好不好,但有原因就足够了。”
“他妻子不知道他究竟来自哪儿,她难道不担心吗?”施密特问。
“这只是个故事。”威尔逊说,“我很确定我祖父在这一点上添油加醋了。但重点在于,过去就是过去,你应该放手,因为你反正也无法改变过去。我许多代以前的先祖不肯谈论他的祖国,因为他反正不会回去了。好坏不论,他人生的那一章已经揭过去了。对我来说也差不多。我的那一段人生已经结束。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直到现在。”施密特说。
“直到现在。”威尔逊赞同道,查看脑伴,“差不多就是现在。我们十秒后跃迁。”他扭头望着舷窗外,默默读秒。
这次跃迁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安静,无聊,毫无波澜。气密舱内的灯光足以淹没舷窗外的星光,但威尔逊的眼睛经过基因改造,还是辨认出了几颗星球。
“我好像看见了猎户座。”他说。
“猎户座是什么?”施密特问。威尔逊没有理会他。
克拉克号转向,一颗行星进入视野。
地球。
“美人儿,你好,”威尔逊隔着舷窗说,“我想你。”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施密特问。
“就像从没离开过。”威尔逊说,然后陷入沉默。
施密特等了他几分钟,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好了,轮到我了。”他说。
“你去看显示器。”威尔逊说。
施密特微笑道:“少来了,哈利。你知道那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