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随时可以推倒重来的天地间，每心中多一份恶意，所遇见的事就会大有不同。
刘景浊打消了返回那处山谷，重头开始再走一遍再看一遍的念头，没什么好看的了。
至多是看到想看到的，客栈并无头颅抛出，小巷并无女子受辱。
无甚意思。
一直以来，刘景浊都以为这处无法无天的地方，充其量就是为某些人泄愤之用。万万没想到，所谓灯影，原来是会把影子放大啊！
这座傀山，看来不容小觑啊！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手甩飞头顶斗笠，咧嘴一笑。
无论那克制二字是谁说的，都应该算是我自己说的。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在这座恶念会被无限放大的天地，强硬压制自身恶意。
年轻人一身灰衣，左边挎刀，右边挎酒葫芦，踩着草鞋，胡子拉碴的，沿着一条所谓官道，往灯影城去。
为这座天地撒下符箓，去设计每一张符箓的人，决计是一位符箓大宗师，至少也是。
光是进入灯影洞天以来在小镇之中的几趟，刘景浊已然大受震惊。
下棋人轻声道：“每个会在湖边驻足之后选择不去寻欢作乐的人，我都会邀请上船。无他，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了，就想跟一些看似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人，聊一聊。”
一阵微风拂过，小舟再无下棋人。
即便是塞进去魂魄的符箓，毕竟还是符箓啊！
怪不得传说有九符成妖。
没再理会，刘景浊继续赶路，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遭变化。
刘景浊笑道：“读书不少？”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明白了，也大致把这方天地的“规矩”梳理通了。
刘景浊看向那下棋人，后者缓缓起身，满脸厌烦神色，说了句：“怎么就没个够呢？？”
外人只要境界到家，可以在这灯影洞天做任何事。但碰上这等元婴境界的符箓，若是打不过，死了也就死了。
“难道道友以为，压下心中恶念，这份恶念便不存在了吗？”
果然啊！机缘是得找的，想要投机取巧，不可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地方不敢待，得赶紧走。
如今刘景浊是相信傀山有本事强行镇压整座天地，但他们依旧对能堪破这层迷雾的符箓替身给予一种宽容，十分不易了。
上次跟崔方下过棋后，想必那位北岳山君这辈子都不愿意再下五子棋了。
湖上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欢声笑语极多，莺歌燕舞不止。
刘景浊哈哈一笑，再问：“为何邀我上船？”
刚要动身，却见一小舟驶来，舟上无篙子，无风自飘零，独独一张棋盘，与个盘坐下棋人。
除非与人并行，且并行之人插手所见之事。否则他只作为看客，看到的，只是提前设计好的一些桥段。可以理解为这处洞天其实是有人动笔写下的话本说，所见所闻，每个人结局如何，都早已注定。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个未曾多动笔墨，只一笔带过的小人物，看客若是插手，则会有大不同之结果。
到这会儿，刘景浊便也明白了。
下棋人点点头，“有何不可？棋盘十九道，有三百六十一条岔路，如何容不下五子连珠？”
刘景浊眉头紧皱，那人却笑盈盈说道：“道友稍等片刻。”
一片雾气之中，湖上有琴声响起，所奏白雪。
扭头一看，原来是不远处水田之中，有个少年人挥舞鞭子，一下下重重落在一个站着不动的耕牛身上，嘴里大骂畜生。
此时小舟行至湖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袭来，湖上水波荡漾，小舟之上，下棋人煮起了茶。
河岸小镇之中，人来人往，来此的游人也不在少数，倒是无人大开杀戒。
下棋人也笑道：“傀山厚道，不吝诗书，再者说，从前我就是这湖上的郁郁书生，被拿来与你们这些个外乡人做比较，可以被人随意打杀，折辱的那种。”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偶然之间的小插曲，倒是挺有意思。
刘景浊只得拿起白子，咧嘴一笑：“那你先来。”
这与进来只是船夫所说的背剑女子，应该是同一人吧？
下棋人元婴境界，自然是符箓傀儡。
是方才所见那头耕牛，红着眼睛，正拖着方才挥舞鞭子的少年人狂奔。少年人就被绳子缠着脚，已经被地面磨蹭的没了人样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这么说来，确实还算是公平。”
下棋人的回答倒也干脆：“他打得过我则我死，打不过我则他死。”
刘景浊又问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贵宝地这方圆几千里，有无什么大修士，有无什么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
结果琴音戛然而止，本就嘈杂的湖面，有女子尖叫声。
刘景浊摇摇头，“没钱。”
正思量之时，刘景浊忽闻人声传来。
就这片刻，刘景浊已经听到不少人在吟诗作对，还有笑声如银铃般的女子，夸赞公子好文采。
结果后边儿有个汉子冲了过来，照着少年人屁股就是几脚，大骂道：“杀了它吃肉，明年你耕地啊？”
说着，少年人又连抽几鞭子，骂骂咧咧说要杀了吃肉。
刘景浊问了句。
眼前下棋人此刻也差不多，虽然是符箓傀儡，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只是符箓，面对如此臭手，显然一时语塞。
下棋人便笑着说道：“灯影城梅园里，自然有梅。”
果然，答案还是一样。
下棋人摇摇头，这次倒是不笑了，“道友这一手拙棋，太过坏我道心，还是算了，在下认输。”
刘景浊哈哈一笑，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问了句好奇之事：“我看这湖上外乡人极多，若是有人找事儿，如何处置？”
刘景浊笑着说道：“难道道友觉得，恶念是可以跟屎尿一样，憋不住了就放？？”
果然，面前下棋人神色古怪，打趣道：“原以为道友真是万丛中过的真君子，原来是不喜欢这湖上野而已。”
“你个不听话的畜生！站着不动，我要你何用？”
走出去将将一里多地而已，刘景浊再次皱眉转头。
下棋人又是一笑，“与道友投缘，倒不如咱们手谈一局，顺便载你过湖？”
“这位朋友，不去湖上玩儿？虽说众口难调，奈何湖上女子奇多，总有合胃口的吧？”
刘景浊放下了茶杯，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轻声道：“先生会不会恨我们这些个外乡人？”
下棋人倒是知无不言，笑着说道：“江湖传说，有一位背剑女子行侠仗义，境界深不可测，估计她就是炼气士执牛耳者了。武道中人，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刘景浊转过头，没再理会，一个瞬身，运去十几里，落在了一处湖泊边缘。
这处地方，游人极多。
说了生死自负，你自己作死，又与我何干？
刘景浊又问道：“先生可知道什么地方有梅？”
下棋人自顾自收起棋子棋盘，果然，不想再下了。
结果可想而知，湖上无风舟上也无舟子，自行过湖，将将走出去一里水路，刘景浊已然连输十七局。
刘景浊笑着对那符箓摇头，“不去了，算是有了妻室，可不敢去这种地方。”
那人笑道：“上船即可，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
刘景浊笑问道：“不来了？”
下棋人摇头道：“怎么会恨，充其量会觉得无趣。都是外界失意人，到了此地，个个都是得意人了。他们所羞辱、打杀的每一张符箓，说到底只是符箓，他一走，一切恢复如初，谁又会记得他？？”
这道符箓傀儡，有些不同啊？
刘景浊瞬身上船，落座之后，笑着说道：“五子棋成不成？”
刘景浊笑而不语，静待下言。
刘景浊自顾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之后，下棋人已然返回，拎着一口头颅，随手抛进了湖里。
进门之时，早有人说了，法外之地，生死自负。
下棋人笑道：“自然是修来的，若是他人给来的，怎么去与人谈条件？道友不必奇怪，这样的地方很多，傀山相对来说，对我们这等洞悉天机的家伙们很公平。如我，在这片湖泊当中，至少被斩杀千多次了，偶然成为炼气士，自然也会得到一份气运反哺，结丹之后，我就不必再死去活来的了，不过真正洞悉天机，与那‘老天爷’对话之后，命自然只有一条。就一件事不好，想出去走走，就得境界到了，自行开天飞升出去。”
下棋人端起茶杯，笑盈盈看向刘景浊。
下棋人哈哈大笑，摇头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忍不住的想到，既然符箓是出自一位大宗师之手，如此说来，那九张符箓，其实本就有主？
所以他问道：“修为是修来，还是他人给来的？”
“看似？？”
相信傀山既然有此底气，就不怕被人寻仇。
这处天地间的符箓，有凡人，自然也有炼气士、武夫了。
最终还是没能瞧见一处平和之地啊！
刘景浊则笑着答道：“精力有限。”
下棋人一愣，刘景浊却已然起身，脚踏湖水，狂奔离去。
恶念如灯影，但凡有光，影子便扑不灭的。
但也不能一口气吹灭蜡烛，致使屋里大暗吧？
难道让人间唯有影子之后，再点燃灯，影子就不在了？
不会吧？
（还有一章十二点前不知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