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吾为诸景之神

八千飞剑落下,几乎是一个眨眼时间就将火蛟肢解。另有数不胜数,密密麻麻的剑影于岩浆湖面肆意游曳,久久不曾散去。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把刚刚拿到手中的铁剑夹在腋下,拍手叫好。

瞧瞧,好好瞧瞧,这一手,不论管不管用,至少足够里胡哨,瞧着威风就够了。

姜柚已经想到了一个画面,就是数年之后,她于人前出剑,说一句我有飞剑八万口!然后就是嗖嗖嗖的晃眼剑光。那客不得,哇!

当然要比师傅强,前浪都得在沙滩上嘛!

只是,师傅,这样不好嘞!容易沾惹草。看来有必要要跟师傅献上逆耳忠言了。

剑影消散,刘景浊淡然开口:“路就这两条,机会给你了,是你不珍惜。”

姜柚一脑门儿疑问,心说怎么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来了?

当然不是说给在场两人听的。

至于那个清冷女冠,早就有些心神不稳了。

元婴斩真境?

好在她主修太上忘情一道,只运转清心咒,便又是那副清冷模样。

刘景浊当即就看出来了端倪,所以便有些明白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是什么原因了。

某人忍不住说道:“道长就不怕滋生心魔?”

与此同时,十一人齐上天门。

若论修道,刘景浊心甘情愿称其一声先生,三言两语便讲的如此透彻,刘景浊自知做不到。

高悬半空中的四道门户缓缓移动了起来,同样归拢于一处。那道门户慢慢缩小,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枚黄豆大小的光点。光点忽的炸裂开来,一阵刺眼光芒随即发出,白茫茫过后,一切归于寂静。

“你所谓的黄天,是不给人间活路的世道,我不认同,不过我也管不着。但你再敢出手干预九洲天穹,那就是逼我老道士迈出天门,重回大罗金仙境,或是以死为代价,踏入半步凌霄了。能不能做到,你可以试试。”

还不是时候,但此后再无纠结之处。

“假如有一天你遭人围攻,我这个当师傅的说,那是你该有的劫难,任你自生自灭,是不是无情??”

我刘景浊的修行路上,雷霆火焰剑意糅杂,却皆是自然纯粹。

坐镇离洲的那个中年道士正在闭目养神,察觉到那道异像之后,随意挥手便将气旋打散。

玄岩笑道:“外加十一尊开天门,努努力就是大罗金仙了。”

听的刘景浊直想给姜柚一个脑瓜蹦儿。

她居然会笑?

已然至此,南宫妙妙便也盘腿端坐,轻声开口:“书上说,天地所以能长且生,是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与刘公子看得是同一本书,故而已有答案。但刘公子显然是不认可这个答案吧?”

天下文字,单个儿拎出来,略显死板。可几个字放在一起,就很美了,而且没有最美。

呢喃之后,年轻人哈哈一笑,心情大好。

刘景浊笑道:“是想通了大半。”

女冠缓缓起身,稽首作别。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只好举个例子。

南宫妙妙确是极其坦然,开口道:“无情人有情事,有情人无情事,何必以人言为其立起高墙?天地所谓之,亦是人强名之,道法自然,最是无情。”

但,有人问道,自然知无不言。

对坐年轻人瞬间明了,自嘲一笑,摇头起身,“刘某真是读了死书了,多谢道长开导。日后若有机会,再到露台观求教。”

“玄岩,苍天已死,最好的人世间,是应该没有仙人存在的。”

小自然者,从吾本心,率性而已。

少女点点头,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懂了。

这一举动,别说当徒弟的,就连南宫妙妙也是有些不解。

姜柚不明所以,只能跟着走。她还以为要说很久呢,结果就这三两句?

前人言语只是引子,是后人把前人言语变得具象,千万年累积,无形之中已经为后世道人筑起一道高墙。

南宫妙妙无奈一笑,只得说道:“那就等刘景浊来露台观做客,南宫妙妙问道刘公子。”

离洲最南端,云海之中忽的起了一道巨大气旋,好似天公发怒,要降下雷霆去惩罚某个“逆贼”一般。

南宫妙妙笑道:“好的,管够。”

道义之门、不二之门、众妙之门、玄牝之门,都没有了。

可论走江湖,我刘景浊可不会被人下毒。

也无天地也无人,好似混沌未开时。

刘景浊忽的盘膝而作,笑道:“请道长教我。”

这都他娘的什么跟什么啊?

但此时此刻,刘景浊体内哪儿还有黄庭宫的影子?那座高阁早已不知去向,唯有一道身影伫立一片茫茫之中。

刘景浊笑道:“所以刘景浊不明白,南宫道长如何做到游刃有余的?”

年轻人坐而发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静,则天地万物生。是故圣人当师法天地,不应有情?”

姜柚长长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压制欲望,怎么就无情了。

事实上,老祖宗写书时怕是没想过让后辈以此为教条。

天门忽的泛起涟漪,有个黄衣身影缓缓浮现。

姜柚不解道:“那怎么就无情了?”

结果刘景浊就来了一句:“以后行走江湖,可长点儿心吧!”

南宫妙妙神色古怪,笑问道:“刘公子有无听过那句,酒肉穿肠过?”

此后四面八方皆是门户,站立之处即是黄庭。

都走出去很远了,姜柚才问道:“师傅,你俩刚才打什么哑谜呢?”

少女不知道,她师傅的黄庭宫大殿之中,极其热闹。

写话本小说的那帮人,东拉西扯凑字数,就写这么个玩意儿?我要是看书人,抄起书就砸他脸上,狗日的,给老子好好写!

不过刘景浊还是打算给姜柚解释一番,“这个无情,跟你想的那个无情,不是一回事。太上二字,你可以理解为圣人,而无情二字,你可以把他当做公道二字。换一种说法儿,太上无情,说的浅显些就是要摒弃自身欲望。说高深点儿,就是师法天地。”

结果刘景浊猛地转身,笑道:“南宫道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天门下方,老道士玄岩刚刚走了一趟长安返回,他笑着看了看石耐寒,无奈道:“这有啥好笑的,想要爬的更高,随之而来的只会是山更高,更难走而已。人世间哪儿会有真正最高的山??刘景浊此举,得在破境神游之时就给自个儿来一场开天辟地,倒是潇洒了,可天地寂静之中,如何求真我?”

所以后面南宫妙妙反问了一句有无听过酒肉穿肠过,后一句是佛祖心中留。

南宫妙妙居然笑了出来,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姜柚吓了一大跳。

年轻人缓缓站定,强压住体内欲要冲破那道关隘的狂暴灵气。

三道身影,一道白衣,一道黑衣,一道青衫。

刘景浊一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若无情,人必不人。”

少女挤眉弄眼的与南宫妙妙道别,小声说道:“我们还会北上,到时候南宫姐姐记得招待我们,我得吃肉。”

老道士只是一笑,缓缓盘膝天门下方,冷不丁一道法天相地凭空出现,高过天门一半。

前人著书,是希望后世更美,而不是学我。

黄衣道士淡淡然开口:“我所在的那个世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天上是没有神灵了,主宰人世间的却是炼气士。一个小小的金丹境界,就敢一人灭一国,杀数百万人,只为自身喜好。玄岩,这样的世道,就是好的?真正的天下太平,是推倒,重来,不必那么多学问,不必有那么多人。,

玄岩叹息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顶上,有个嘴唇干裂,披头散发的汉子狂笑不止。

南宫妙妙恢复清冷模样,轻声道:“公子请说。”

南宫妙妙也是一笑,答复道:“所以刘公子是读了死书了。”

既无日月星辰,也无山川河流,甚至都无法言明那片茫茫是何颜色。

姜柚撇嘴道:“师傅魔怔了??”

随后三道身影归于一处,也无白衣也无黑衣,唯独一道青衫站立于大殿之中。

刘景浊忽然呢喃道:“不知道。知不道。知道不?道不知。不道知。道之不?”

三道身影围成一圈儿,笑而抱拳。

刘景浊便以那本书上言语,解释道:“圣人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久,是因为天和地不为自己活着,而是为着天地万物而活着。所以师法天地,就是要学天地对待万物的道理,摒弃私心,而得到一种公道。所以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说,在天地眼中,皇帝跟乞丐都是一个样儿。看似无情,任由万物如何生长,生也好死也罢,顺其自然。”

那尊法相弯腰按住天门,像是按住一个墓碑。

好家伙,这一股脑儿,打从双方见面到现在,估计是最长的话了。

刘景浊笑着解释:“南宫道长修的太上无情,我就是好奇一问。”

刘景浊又说道:“你师傅是问南宫道长,她追杀一个中土淫贼三年,是不是有悖她修行的自然之道?而南宫道长给我的答复是,这也是一种自然。”

大自然者,法天地也,是做看客。

结果姜柚一听,立马儿问道:“太上无情?我以前看过个话本儿,是不是那种不能动情,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就会修为尽失的那种?然后女主人公还偏偏会喜欢上男主人公,而男主人公为了不让心爱的女子受苦,就假装不喜欢女主人公那种?不过我看的那本书,写书的太慢了,我攒着一月买一本儿,也就凑凑合合二十万字。”

“我曾听人说过,你年轻时也是个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呀,哪怕后来得了那本书后,也一样是寻求真正天下太平的道士,可后来怎么就成了这模样了?”

随后略微低头,看向天门,淡然说道:“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就别再试探我的耐性了。我不出手帮忙,但我也不能让你们下黑手不是??”

山林之中的年轻人,与那片茫茫之中的元婴,同时咧嘴一笑,轻声开口:“吾为诸景之神!”

见那黄衣面色晦暗,玄岩又道:“晓得为什么喜欢叫我们牛鼻子吗?因为我们这些人,其实脾气都很差。”

天门之中那道虚影微微一笑,淡然道:“也就是一甲子了,我不急。”

虚影缓缓消失,只余人声在此。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