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小一个月,江跖还一点清醒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着谢天勇公诉将至,谢晚松被公司里的事情搞得手忙脚乱,孟云不做的事情都往他都上堆,晚上免不了应酬,还真是不如让梁羽斌代班来的爽快。
谢晚松舒展了一下略显僵硬的筋骨,从医院电梯里踏出来,刚好听见两个小护士正靠在楼梯旁聊天。
“我听说627房间的病人,是谢家公子的姘头,才刚成亲不久呢。”
“真假啊?”
“你没看最近谢少动不动就往咱这边跑,在病房里一呆就是一上午一下午的,看着真可怜…”
“遇到这档子事,还真是白瞎了一张帅脸。”
“唉对了,门口新开的那家奶茶铺你有没有去过…?”
两个人话题转化之间毫无过渡衔接,未觉不妥,正说的忘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话题的正主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背后,一个转头的功夫,当即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就叫出声。
“三三三少。”其中一个吓坏了,脸色刹那间白了起来,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被对方听进去多少,嗓音里打着哆嗦,低下头愣是不敢看他。
谢晚松摸索着自己无名指婚戒的位置,眉眼一弯,笑道:“放着病人不管,你们这聊什么呢?”
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独特的魅力,小护士没忍住偷偷抬头瞧他,正好对上谢晚松那双浪漫多情的桃花眼,只可惜这双眼此刻多情不再,反而是弥漫开一丝模糊的冷,直视之时竟是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两个小护士对视了一眼,都在双方眼底瞧见了满当当的惶恐,不敢触他霉头,十分默契的一左一右从谢晚松身旁绕开了。
谢晚松面色不改,似乎对外人的话语毫不介意,轻车熟路地找到627的房门,径自推开走了进去。
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机器细微的响声,此时正值黄昏,橘黄色的暖阳自窗外洋洋洒洒的倾入,在洁白的地板上拉开一道狭长的光影,一路延伸自床边,尽头处是一只修长而又指节分明的手。
谢晚松在一旁的软凳前入座,目光静静的落在躺在床上的男人脸上——他的刘海更加长了,几乎遮盖住眉眼,下巴处长有细小的胡渣,由于无法正常进食的缘故瘦了些许,五官显得愈发挺拔深邃。
明明前不久还活生生站在自己身旁,仔细听自己讲话的男人,此刻却不声不响的躺在床上,好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他的睡眠。
谢晚松内心再次漫开疼痛的涩意,像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愈合的伤口,此刻又被人硬生生的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几欲窒息的疼痛。
谢晚松心里明白,此时的自己离江跖越远越好,只要一接近他,那种生理心理的痛感便会双重袭来——他希望江跖能醒过来,抱一抱他,亲吻他脖颈后的腺体,骨子里的依赖性无法去除除非彻底清洗标记,可他却不明白内心的空洞究竟该如何填补。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一切都归咎于“本能”,他承认自己对江跖有一种微妙的好感,这样的感觉来源于自己对于对方有兴趣的探究,谢晚松明白江跖内心并非他表现的这般绝情,所以才想要撬开他这层坚硬的外壳看看里面的模样。
有好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当这样的感情无限延伸,让他全身心想要靠近的时候,这样的感情真的还可以继续称之为好感吗?
谢晚松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迷茫。
明明做过那种事情,明明说过要负责的,江跖那副认真的模样,差点儿就要让他产生动摇。
再过三天就是谢天勇开庭的日子,谢晚松这几日硬是忍住与谢天勇一面未见,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若是放在以往他大概会满是讥讽地在谢天勇眼前孔雀开屏一般扬起自己高傲的尾羽,可事到如今,一想起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一阵无可奈何的倦意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全盘淹没。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他想到了母亲,想到了陆城,想到了谢长远,想到了谢天勇,最后想到了江跖。
从小到大,他从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一路攀到这个位置,身旁的人来了又走,数不胜数,他也许会觉得难过,会悲痛,会把一切感情埋进心里,可到了江跖这里,他却难能觉得舍不得。
他疲惫地垂下眼睫,再一次任由潮水将自己淹没,双手覆到江跖的手背上,然后将头抵了上去,轻轻咬了咬唇,压抑住了即将溢出的一声叹息。
好像向如今这般,在江跖面前完全丢枪卸甲的情况,从未有过。
“我很累,真的很累。”他轻声道,宛如自言自语,“江跖,你睁开眼看看。”
“江跖,你睁开眼看看。”
他睁开眼睛,橘色的阳光将整面大理石地面镀上一层金闪闪的黄色,空旷的大厅里连续不断的石英钟走动的声音,厚重的红色窗帘被人抬手系紧,虚灰色的人影一度展现在视野里。
江跖眯了眯眼。
一阵风吹过,拂起那人洁白的衣衫一角,连带着细软的黑色发丝,像是一抹在心尖上掠过的浓墨重彩。
江跖微微张口,他感觉嗓子干涩而疼痛,肺部火辣辣的灼烧着。
这样好像刚从水里打捞出的感觉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他想讲话,可话语一旦涌到喉头便宛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每吐出一个字都无比的费力。
就连那熟悉无比的三个字顿时都变得困难起来。
“顾老师…”
那人便转头看他,高挑的身影逆光而站,皮肤带着病态般的苍白,那双眼睛里蒙着一层轻浅的冰霜,再往里看是如墨一般的黑,可他却能从其中看见斑驳的昏影,以及迟暮般的疲色。
江跖满足地垂下视线。
他的顾子安好端端的在自己身边,可那双眼睛却让他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就好像谁也曾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徐徐吐出的烟雾,慢慢转过头来,弯着双眼对他轻浅一笑,毫无温度。
他的内心顿时抽痛一瞬。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