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车轮与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响。
车身在高桥上擦着地面横漂一百八十度,在货车的挤压之下车头斜斜地撞出不堪重负的护栏,竟是从高桥上直接飞了出去。
谢晚松先是眼前一黑,随后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有那么一瞬间他根本无从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脑中刹那间空白。
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江跖……”
他甚至来不及判断血腥味从何而来,只觉得压力铺天盖地而来,持续冲击着神经。车身一头撞入水中,水流从敞开的车窗疯狂涌入。
身边很吵,很闹,像是有无数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以及救护车的鸣笛声。
太吵了……
谢晚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整个视野里都是一片白。
视线里极度的模糊,他眨了眨眼,困难地聚焦好久,才看清楚头顶洁白的天花板。
迟钝的眼珠在眼眶里慢慢旋转,里面蒙着磨砂一般的薄雾,耳边是医疗仪器滴滴的响声。
他就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剧烈的疼痛,嗓子也像是被钝物生生划过,呼吸时空气途径咽喉,竟然也是火辣辣的痛感。
头很痛,身体宛如被几千公斤的重物碾碎,每一个动作都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
“水……”
谢晚松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这一下似乎惊动了窗前坐着的老人,紧接着传来了快步走的声音,孟云的脸出现在了谢晚松的视野里。
“好,好,醒了,可算是醒了……”孟云一边语无伦次的念叨着,一边急匆匆地摁下护士铃,然后搬起谢晚松的身体给他送了一口水。
直到冰凉的液体流淌过灼烧的食道,一路滚进胃部,谢晚松才勉强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目光缓慢地落在了孟云的脸上。
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挣脱安全带,踹开车门,将驾驶位上毫无知觉的男人从车厢里扯了出去,水流灌入口鼻,饶是他水性极好,再刚刚的灾祸后扛着一个完全昏厥的男人,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自水面打下来,他将尸体一般沉重的男人拖上岸,这是失去意识前全部的回忆了。
江跖并没有将方向盘打至副驾驶从而减少主位的冲击力,右边车身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栏杆上,当场人就没有了意识。
没有人能够在那样的撞击下活下来吧?
谢晚松感觉眼前又是刹那一黑,心里一阵刺骨的寒意。
“江跖……怎么样了?”
孟云握住他冰冷的掌心,他看起来异常激动,可谢晚松却无法判断这激动里究竟真假几分。
“活着,活着。”孟云说,“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谢晚松吃力地听着,那颗强行吊起的心脏瞬间砸在地上,身体和精神全都疲惫到了极点。
走廊上隐约传来了医护人员往这边赶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想再睡会。”
顿时孟云,医院,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谢晚松做了一个极其冗长的梦,梦里他身处于寒冬腊月的冰冷湖水中,安静的悬浮在水面上,一阵水波涌动,他便往下沉去。
四肢被冻至僵硬,他再不断地往下沉,直到看不见头顶的阳光,直到完全被黑暗笼罩。
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恍惚间身体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转头看去,对上的是属于江跖的苍白面容,五官英俊清冷,那双泛着琥珀色的眼眸微张,呆滞而又毫无生气地盯着自己。
他猛地睁开双眼,一瞬间空气涌入口鼻,肺部那种溺水的沉闷与酸胀感再度传来。
谢晚松再清醒时不知道具体过了多长时间,孟云已经不在了,留下来的是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女人,背靠着病床的位置,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玩手机,似乎嘴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什么。
突然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连带着别的东西接连摔落。
陈欣猛然转头,顾不上惊喜,妆容精致的脸上大惊失色,手一抖游戏瞬间gameover。
谢晚松整个人都跌在地上,这一下给他摔得头晕眼花,他一下子就拔掉了手上的注射器,也不顾往外冒血的手,扶着床摇摇晃晃站起来。
“医生都没来,你乱动什么!”
陈欣赶忙过去搀扶他,谢晚松转头看着她,明明已经休息了将近两天的时间,他的眼前依旧有着疲惫不堪的淤青,这样看过来的时候竟是有些骇人,陈欣哆嗦了一下,没有拉住他。
谢晚松努力使得自己保持平静,问:“江跖呢?”
陈欣大概也没有意识到他睁眼第一句话是问这个,又或者被对方眼中的赤红血丝吓住了,一个愣神的功夫,男人便从她手里挣脱,踉跄着往门口走去。
大概是这几日未曾正常进食的缘故,身体极度虚弱,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一黑,大脑缺氧,差点儿就一头摔在地上。
可偏偏力气却不小,陈欣硬是没能把他抓住。
陈欣这才意识到不好,踩着高跟鞋两步迈到床头摁了铃,然后哒哒哒地冲到谢晚松面前,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住病房门,硬是没让谢晚松得偿所愿。
她赶忙拨了一个电话打过去:“洛公子!你赶紧过来一下,晚松他……”
“滚开!”
谢晚松忍无可忍地吼出一声。
他浑身都陷入了噩梦所带来的极度恐慌中,精神紧绷,浑身都打着细微的颤抖。
正站在楼头抽烟的洛有道明白大事不好,赶忙掐了烟急匆匆地赶回医院病房,果不其然见陈欣正跟谢三少纠缠在一起,陈欣用了吃奶的气力,都没能扯住这个孱弱的病人。
“谢晚松!”
洛有道直接架着谢晚松的胳膊把他摁在了床上,与此同时他也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对劲——谢晚松现在基本上是处于暴躁的状态,难以想象在经历了那样大的事件后,他竟然还能有如此精力,无论是谁看来都十分不对劲。
“你听好了啊,你家那位帅哥一点儿事都没有,人家好好休息着呢!你甭来这瞎操心,老实躺好!”
谢晚松怔怔地看着他,被寒意浸染的双眸微微一动,回复了些许神志。
洛有道的这句笃定话语一时间好像给予了他极大的安慰,原本持续紧绷的双臂也松弛下来。
他缓缓垂下纤长的眼睫,轻声道:“那就好。”
一闭上眼,一旦感受黑暗,出现在面前的就是江跖那张带着血的面容,他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流淌过面颊的感觉,能感受到对方慢慢变冷的体温。
他甚至不敢细想那个梦境,心脏好似停止供血,每一处皮肤都在逐渐发冷。
洛有道看着谢晚松逐渐平静地面孔,有些五味陈杂地咂了咂嘴。
实际上自己是骗了他的。
虽然江跖在这场重大事故下幸存,人到现在都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按照医生的说法,清醒机率不大,建议不要给予过大的期许。
可事到如今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概是闻到了谢晚松身上那么融合着雪松气息的夜合花的味道,洛有道怔愣一秒,随即眼底隐隐透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