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脑海中“轰”的巨响,卓岸骤失支撑力,他垂首,唇齿间唧唧哝哝:
“没什么,就想说,柳柳儿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穿的衣服么?”
曲柳视线低垂,落在他韧瘦莹白的后颈,隐约可见骨络突起的走向。半夜被折腾次数多时,她曾在这块报复性挠过,蓄足了劲儿,指甲的抓痕大半月才消弥。
那阵子,卓岸反复被员工暗戳戳打量,回来扭头照镜子,嗔怨她是猫科动物。
那时她还没怀孕,正准备出门面试工作,听完乐得挑眉,盈盈问是什么品种的猫呢?
而卓岸倚着门框,叠手在胸前,扬扬嘴角:美洲豹。
还不如说她是母老虎呢!
良久的沉默令卓岸遽然心慌。
凉丝丝的手臂蛇身一般,钻进曲柳的贴身底衫,骨头和肌肉用力缠绕,感受肌肤源源不断的猗猗触感。
曲柳后腰乍的被凉得直皱眉,她不回答的话卓岸大概会做出更诞罔不经的行径。
“记得,水蓝裙子。”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嗯,我也不会忘。”温顺又哀切枕在她双膝。
在楼下陆续送走众亲戚,曲柳打算同儿子完成这周的手工作业,儿童房不见人影,游戏室门缝下一隙光亮吸引了她注意,推开虚掩的门,音响迸发的激烈枪响涌入耳,伴随兴致昂昂的嫩嗓:
“爸爸小心!”
“爸爸快跑!他们的变异兵来了!”
“不怕。”低沉的嗓音,游刃有余的语气。
“砰砰砰”激战后。
稚嗓立马夸张拉高一个度:“爸爸好厉害,我可以玩吗!”
“嗯……应该可以,等会问下妈妈,你自己问啊,”顿了顿,压低音量,骨子里复燃出一股子邪僻乖谬,“不过,我也可以带你偷偷玩。”
“这是我和爸爸的秘密吗?”卓燃捂嘴小声,大眼睛映得扑闪扑闪。
“当然。”卓岸说,长指操作熟稔。
“先讲好,”卓岸补充,“妈妈要是发现了生气的话,燃燃要负责背锅。”
“背锅?为什么要背锅?孟师傅不允许小孩子进厨房。”
“……”
父子俩还没践行的秘密被曲柳听个一清二楚,提前破产。
印象还停留在卓燃咿呀学语时,萝卜头手脚并用偷爬进游戏室,对着发光的主机按键歪脑袋,戳按的刹那,被卓燃扯下耳机制止,单手提溜出门,门砰的反锁,卓燃坐在门口哇的哭出声。
她那会儿只觉心弦被牵扯,循声抱起孩子边哄边砰砰敲门,卓岸被不休的哭声吵得烦懑,拉开门头也不回走了。
背影冷绝,曲柳顿觉自己越缩越小,越缩越远,四周漆黑,耳旁只剩婴孩啼哭。
“是你想生的”、“自己负责”。
曲柳脑海中兀自蹦出这两句自言自语,不停以此自我告诫,以至后来她对卓岸在育儿方面并无期待,毕竟试图改变一个人基本都是妄想。
而今,卓燃倚在卓岸怀里,小手扒拉着桌沿,眼睛充满好奇,脸蛋激动到红扑扑的,半空中两条腿雀跃晃动。
曲柳第一次见这样的画面,才知道原来和爸爸这个角色在一起,卓燃会展现出从未见过的激昂、澎湃,她不忍出声。
还是卓燃眼尖发现门旁的她,喊了一句。
卓岸随之侧头。
门口的曲柳淡衣素裙,纯棉料子,舒服的款式,锁骨若隐若现,黑长的头发光泽顺滑,带点刚吹干的蓬松,额前美人尖旁边垂落几根发丝,衬得她脸只有巴掌大,鼻梁左侧的痣又增添了些不屈世俗的清倔。
“妈妈我可以玩电脑游戏吗?”卓燃尤记得询问。
“可以让爸爸教你玩一小会儿,要注意别凑太近,保护眼睛。”
得到允许,卓岸退出界面,选了个简单的模式,教卓燃每个按键配合的作用,最后颇具仪式感,替他戴上赤红耳机,不过,耳机太大不给面子,耷拉在他脖子上。
可能真有天赋遗传一说,除了肉手太小,操作略困难外,卓燃一点就通。
“柳柳儿我也教你玩吧。”卓岸要开另台电脑。
桌前有张闲置的纯黑电竞椅还是恋爱时曲柳送他的生日礼物。
她对这方面浅见寡识,在网上搜罗了大堆测评文章,最终挑中的这款,足足花了她大半年的生活费,肉疼得要命。
可惜还是踩雷了,卓岸嫌它杵脖子,坐久脖颈发酸,是以没怎么坐过。
深谙卓岸并不恋旧物,还以为毕业后他会将这把碍事的椅子扔垃圾站,谁知他竟然费劲吧啦邮寄了回来,搁在游戏室,尽管还是不坐,就摆在那,不是他一贯“无用弃之”的做派。
他将电脑开机。
曲柳反应过来忙说不用,“我晕3D。”
这话在卓岸听来,比“我不想玩”之类的借口还要蹩脚。
早在大四时,他工作室正准备推出款新游戏,据说曲柳试玩了三天三夜,游戏的体验感与优化建议足足写满了五张纸,字体娟秀,堆在他案头,他问她人呢?夏明韬讲她在补觉。
“最近没休息好?”卓岸这样想。
大学时经常和他开黑,每每过后头沉到倒头就睡,甚至想吐,经室友提醒她才知道有3D眩晕症这个东西,后来与卓岸讲过,他大概没听进去。
反正对于她熬夜写在那五页纸上的密密麻麻的字,事后打语音,那头传来倦沉不掺情感的四字:聊胜于无。
在游戏专业领域,他天赋异禀,确实有矜夸的资本。
索性她就慢慢淡出了与他工作相关的世界,以免徒增伤感。
面对他的问题,她齿尖无意识施力,嘴唇肉刺痛,“不是,小毛病一直都有了。”
“怎么会?不是陪我打过游戏,没听你提过。”卓岸的话引来曲柳侧眸的一眼,没什么特别情绪。
但那种无端的打量却令他心头泛凉。
“提过,你没记住而已。”
“柳柳儿……”眼下,他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怕她翻旧账生气,温缓了语气。
早在结婚之际,曲柳便大致明白卓岸性格、做派如何,他自我为首,工作次要,再往后是兄弟朋友,至于她的名次,取决于他的心情。
有一种可能卓岸会一刻不离趋她身后,那就是她看起来生气、动怒、不理他时。
会毅然一脚踩进结婚殿堂,一步步走到现在,跟她从小对家庭完整性的渴望离不开。父母婚姻的失败,并未令她警醒,反而心生神往,觉得荒漠贫瘠也开得出花。
想到她能向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炫耀自己过得多么幸福、多么体面,她就昂了斗志。
结果她太急切,太不顾一切,吴茹的婚姻还有套价值陡增的巨额房子做慰藉。
她呢?赌徒出光牌,最后会赢到点什么?还是输个精光?
游戏界面冒出“game over”的大字。
她拍拍卓燃发顶,手心暖乎乎的绒感令她心安许多,“燃燃该睡觉了,下次再让爸爸带你玩。”
卓燃乖巧点头,蹭滑下椅子,脚尖着地。
“对了爸爸,星期五是圣诞节,幼儿园有亲子活动,你这次要记得来哦。”
讲完睡前小故事,曲柳揿亮台灯看了会儿专业书,而后睡在儿子旁边。
她知道今天、包括这周,卓岸都不会来黏她去主卧睡。
周五是大晴天,午后阳光正好,园内的亲子活动如期举办,小萝卜们热情高涨。
他们换好运动服,戴好小黄帽,排好队,等待进来的家长,交头接耳讨论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能不能来。
卓燃尤其期待,因为他还记得爸爸点头答应过他会准时来参加的。
爸爸入园家长面试才出现过,其他的家长会、节日活动、小星星计划之类的都是妈妈来的,尽管妈妈能来他也很开心,但如果爸爸妈妈能一起来他会更更更开心。
陶萄穿着条崭新粉裙,躲开老师注意,溜到他身边,好奇问:“你爸爸妈妈怎么还没进来?”
“一定是在停车,他们肯定会来。”卓燃笃定,表情严肃盯着大门口陆陆续续的身影。
陶萄叹口气,“唉,要是你有两个妈妈就好了,分给我叔叔一个。”
她的老爸老妈都在国外做实验,不出意外,这次又是老爸的好朋友赵拂叔叔来参加。
“笨蛋,妈妈怎么可能有两个。”卓燃绒绒的眉毛皱巴巴。
“可是小健就有两个妈妈,家里一个妈妈,他爸爸还教他喊另一个年轻阿姨叫做小妈妈,他的小妈妈给他买了好多限量版赛车人,只不过带回家里被他妈妈砸得稀巴烂,小健的屁股也被打开花了!唉,小健真可怜,大人的世界真复杂。”陶萄挠腮,纳闷小健明明在听爸爸的话,哪里做错了嘛。
很快陶萄思考的小脸露出笑容,她踮起脚招手,边喊:“赵叔叔!”
幼儿园正门外。
曲柳看了眼腕表,再拨出通电话,这次终于有人接。
对方貌似在某个空旷无人的长廊,黯哑的嗓音仿佛碰到冰凉的墙壁反擦出回音,传到听筒的另侧,他说:“我有点急事要处理,结束后赶过去。”
仿佛预料之中,挂断电话,曲柳默然低头将手机放入包中,理了理肩头包链,水似的沉静望向旁边的司机郑荻。
“你跟我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卓最后没do,但那个程度,他认为了,曲柳一旦知道,对两人关系也是毁灭性打击的。(参考以前柳柳吃醋较劲的行为)
ToT其实我本意不想剧透的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