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盛夏白瓷

盛宁对梁燃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十三岁那年。

那时的梁燃比她大一岁,是个斯文又绅士的小少年,运动鞋永远干净得一尘不染,笑容和阳光一样和煦温暖。

生来家境优渥,却没有富家小孩的骄纵,待人接物谦逊有礼,成绩也特别好,各种竞赛拿的奖杯摆了一橱柜。

每周一的升旗手是他,也经常会在国旗下讲话。

印象的梁燃哥和眼前的少年在气质上真的很不一样,可眉眼五官又有七八分相似。

哪怕认错之后会很尴尬,盛宁也不想就此和他错过。

梁燃半垂着眼看他,阳光从枝桠树叶的间隙漏下,浓黑纤长的眼睫覆下淡淡一层阴影。

“你认错了。”他嗓音冷淡。

盛宁刚刚心底的紧张,忐忑,还有期待一下子全变成了失望,亮晶晶的眸子也瞬间黯淡下去。

“那、那不好意思呀。”她小声道歉,嗓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脑袋也低下去。

梁燃收回视线,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抬脚往前走。

几个五中的男生买了水回来,刚才他们都远远地瞧见盛宁朝着梁燃跑过去的一幕。

这会儿见梁燃回来了,一个个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八卦。

“燃哥,刚那女生又是找你要电话吗?”

“我觉得你可以给一个,那妹子长得真的好漂亮啊!不光漂亮,看起来还好纯好乖啊。”

“只是看着纯罢了,真正乖乖女怎么可能主动找人要联系方式啊。”

说这话的是齐昆,和梁燃这一群人并不是很熟,只不过今天一起打了场篮球。

他平时和梁燃他们说不上话,借着这个机会就想炫耀一下,故作老城道:“我之前谈了个实验高中的女朋友。实验高中你们知道吧,也是个挺好的学校,结果才一个星期就让我上手摸了。说真的,有些看着乖乖的好学生其实谈起来不知道多放得开呢……”

话没说完,下巴忽然一痛,梁燃一只手攥住他,用了十足的力,手背淡青色的经络凸显。

齐昆对上少年的眼,阴沉沉的,带着凶狠的戾气,他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哪句话说错了,但也一声不敢吭。

“你再瞎他妈逼逼一句试试。”

梁燃嫌恶地松了手:“下午我有事,篮球赛我不上了,换替补上吧。”

其他人摸不着头脑,但看梁燃刚才暴怒的模样,也不敢多问。

附中校门口贴着几张大红色的年纪月考大榜,来的时候梁燃就看见了,没有在意。

这会儿他脚步一顿,往那儿瞄了一眼。

名字密密麻麻的一长列,梁燃很轻易地找到心里想的名字,就在第二个。

姓名:盛宁

班级:高二11班

总分:665

年级排名:2

“……”

小时候做鸡兔同笼还要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的女孩儿,长大了倒是变得聪明多了。

值班的门卫正在喝茶看报纸,听到“咚咚”两声敲窗户的动静抬起头,梁燃指了指门,示意自己要出去。

门卫拉开了窗户:“要出去你得找老师给我开张假条啊,要不然万一出了事谁负责啊。你怎么没穿校服,你是附中的还是三中的?附中你告诉我你是哪个班的,我得告诉你们班主任,就算是三中的也不能这么没组织没纪律啊……”

梁燃懒得和他掰扯,手压在门栏上,撑着往上一翻,纵身一跃就跳了出去。

整个动作三十秒不到,利落又干脆。

门卫大叔看得目瞪口呆,指着梁燃的背影“诶诶诶”了半天不知说什么。

盛宁回到体育场。

余欣欣笑着把薯片袋子递给她:“宁宁我给你留了点儿。”

“谢谢呀。”

刚巧这时,两个学校的队员从休息室出来,裁判一声口哨后将手里的篮球扔出去。

比赛开始,现场气氛变得热烈。

余欣欣拍了拍手上的薯片渣,伸着脖子找了半天,都没有在五中篮球队的队员里看到上午那个特别帅还有腹肌的男生。

她失望地撇撇嘴:“没有帅哥的篮球赛还有什么看头,我还是继续看我的小说吧。”

说着从屁股下面抽出那本天使.com杂志,翻到折角的那一页。

盛宁抱着薯片袋子呆呆地坐了好久,好半晌,肩膀往下一塌,遗憾又不甘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她认错了吗?可明明长得那么像呀。

梁燃回了家。

老旧的筒子楼破败穷酸,没防盗门也没电梯,楼梯扶手上厚厚一层灰,像是积了十几年的没擦。

沿着楼梯上去,每层灰扑扑的水泥墙上贴满了牛皮藓小广告。修水管的,撬锁的,出租房屋的,妇科男科的。旧的没撕干净就覆上新的。

这种老房子隔音效果出奇的差,隔着一层楼梯就能听到楼上那对中年夫妻吵架摔碗的声音。

女人嗓音尖锐,骂的话里带了各种器官,脏得难以入耳。

一年多的时间让梁燃早已习以为常,他自顾自上楼,转身拿钥匙开了自家的房门。

房子的朝向不好,背着光,大下午的客厅里仍一片昏沉沉的光景,空气里弥漫着熏人的酒气。

梁燃“啪”的一声按开墙上的灯,茶几上空啤酒瓶歪七竖八,梁元东脸上显出醉酒后的酡红,鞋都没脱就躺沙发上呼呼大睡。

一床薄毯一半盖在身上,一半掉在地上。

梁燃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手指熟练地敲击几下登上游戏账号。

目光不经意一扫,一旁的小抽屉没关严,留了条小缝。

梁燃马上到是怎么回事,拉开屉子,里面的五百块钱果然不翼而飞。

失望的次数多了到最后只剩下麻木。

梁燃面无表情地返回客厅,扯着梁元东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梁元东睁开惺忪的睡眼,整个人还处于半醒不醒,醉醺醺的状态,呼出的气带着难闻的酒精味。

“我抽屉里的钱。”梁燃直截了当,声音却透着不容拒绝:“拿出来。”

梁元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要脸地抵赖道:“什么五百块,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快走,别妨碍老子睡觉。”

梁燃没心情和他废话,攥着衣领的指骨更用劲,浑身泛着冷,黑沉沉的眸子垂下,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钱拿过来,别逼我动手。”他声音冷得像似淬了冰。

梁元东知道梁燃不是虚张声势,一年前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少年拿着刀,下颌绷紧,一身的戾气。

他心虚了,也害怕了,色厉内荏道:“你松手,我给你还不行。”

说完手伸进裤兜,掏出一把零散的钱拍在茶几上,三张一百,两张二十,还有零散几个钢镚。

至于少的那一百多块,不用说也知道是被他拿去买了酒。

梁燃抓起那把钱回了自己房间,连一个钢镚都没给他留下,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门外,梁元东手掌把茶几拍得啪啪响,嘴上骂骂咧咧:“我养你从小到大花了多少钱,我现在落魄了,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就开始瞧不起我这个当爹的!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德行和你那妈一个样,也不怕出门遭报应被车撞!”

梁燃戴上耳机,敲键盘的操作很猛。

几局游戏打完,他鼠标点开游戏的个人主页,拿手机对着积分排名情况拍了张照片。

然后点进□□,找到备注为代练1号的网友发过去。

从去年开始,梁燃就通过帮人打游戏上分赚些钱,再加上周末去酒吧弹吉他,一个月能有四五千的收入。

手机滴了声。

【代练1号】:多谢大神带我飞!钱我晚点去银行转给你。

他简短地回了个“嗯”字,摘下耳机,客厅里没声儿了,不知道梁元东又是去哪个地方鬼混。

已是黄昏时分,窗户外连绵着大片大片的云霞,红彤彤的,似火烧一般。梁燃人惫懒地往椅子一靠,目光又落到桌上,看见了那沓钱。

他嘲讽地掀了掀唇角。

每个父亲都是孩子心中无所不能的英雄,曾经的梁元东也是,在梁燃还小的时候,梁元东和现在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那时的梁元东谦和儒雅,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工作虽忙却依然抽出时间带他去科技馆。

认识的人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是成功的商人,体贴的丈夫,负责的父亲。

可现在呢?

这副鬼样子,恐怕连当年的梁元东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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