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如墨,风起云涌。
喧嚣的酒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灯火昏暗的角落,没人会注意到衣着普通而低调的几个路人。
“此次入京,一切都要低调行事,千万不能让大周发现我们……”
几人随意地靠在墙角,以极低的声音相互交流,时不时戒备的巡望四周,十分警惕。
这些人功夫十分不错,却不知大周何时有这般的新势力。
陆子越藏在不远处的屋檐后,隐藏声息,心中思量。离得有些远,街市又嘈杂,不太听得清几人的对话,他略一起身,悄然在一张酒桌前坐下,装作喝酒模样,却忽然被两道齐刷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陆大人,您怎在此处?”
朝中两个小文官一起挤了过来,神色殷切地朝陆子越打招呼。
“您也来看新出的戏本吗?”
陆子越认得他们,新晋的翰林院编修韩瑾和贺之洲。
十分显眼的两个死人。
“……撤!”
果不其然,那不远处的几人十分警觉,一听到陆大人几个字眼,便当即打断了交谈,火速撤离。
“……”
陆子越无语了一瞬,也不废话,撂下手中做戏的酒杯,起身追了过去。
“陆大人怎么一见着我两就跑?”
韩瑾与贺之洲面面相觑。
“是不是你哪里惹他不痛快了?”“怎的是我?分明是你不知礼数,他不想理你。”
那几人很快便被陆子越追上了。
他们功夫虽好,却似乎不太熟悉周边的地形,陆子越使了几个声东击西障眼法,便将他们困在了狭小的巷子里。而另一边,已经安排好了他的人。
陆子越抽出长剑,打量几人,淡淡道:“是死还是供出你们的主子,自己选一个。”
几人对视几眼,目色刚烈,纷纷拔刀应战。
“就算死,我们也绝不叛主!”
反应这般激烈?
陆子越挑了挑眉,这几个硬骨头方才一听陆大人三字便匆匆逃离,可见是知道他的名号,并且在暗中密谋着一些不能让他知道的事,还立下此等死誓……
看来大约不会是什么小事了。
陆子越不欲多想,提剑向前,死是最简单的事,只要将他们拿下,他自有千百种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钉在陆子越身前一丈之地。
高处,披着斗篷的黑衣人语气低沉:“陆大人离开这么久,不就怕留在南风楼里的人出事吗?”
陆子越袖手微顿。
小公主么?
她身边有流影守着,流影是他最好的护卫,武功只在他之下。除此之外,还有数不胜数赤金卫在暗中保护着她,她大抵是不会出事的。
陆子越这般思量着。
然而在他短暂的思量过后,几支箭羽铮铮飞来,再抬眼时,那些人已经凭借着敏捷的身手撤离了。
“……”
嘁。
过街鼠辈,竟用陈灵姝来威胁他?
陆子越神色冷漠地收回长剑,回身往南风楼赶去。
那还真是威胁对了。
陆子越一路匆匆赶回南风楼,衣袖还携裹着冷风,来不及整顿,便四下搜寻灵姝的身影。
然而回到原地,却不见了她。
陆子越神色不免微沉,忽听得不远处一阵喧闹,慌乱的心略微冷静了一些。
这么热闹,小公主大抵是在那了。
果不其然,过去一瞧,便见灵姝立在人群之中,正打量着几位身形魁梧、气质凶悍的男子,偶尔询问一下流影:“这个如何?”
流影摇摇头:“空有其表。”
陆子越:“……”
他们在做什么?
“陆大人!”
灵姝略一侧目,便也瞧见了陆子越,挥挥袖便提裙奔来,目色盈亮:“你回来了?瞧瞧我为你选的这几人,你满不满意?”
陆子越冷呵一声,将她拉到一旁阴影中,不答反问:“选来做什么?”
他身量修长,又带着一阵淡淡的寒意,昏暗中压迫感极强。
灵姝有些犹豫了。
选来给你做男宠——
这句话到底没说出口,只能试探到:“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哦。”
陆子越扯了扯嘴角,语气随意:“那就扔到长乐宫外的梅花林里埋了吧,正好今年的花开得稀疏,想是缺些肥料。”
……什么?
灵姝懵了一瞬,一阵恶寒涌起,一张有温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语?
“陆大人……”
灵姝算是反应过来了,“您不喜欢男人?”
陆子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暗流涌动,仿佛在思量要不要将她也埋在梅花树下当花肥。
灵姝默默缩了一步,百思不得其解:“可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那你……”
陆子越忍无可忍,瞥了她一眼:“微臣存天理去人欲,谁也不爱。”
灵姝捂嘴惊叹:“圣人。”
陆子越冷漠回应:“你可以这么想。”
“回去吧。”
他替灵姝戴上帷帽,引着她离开南风楼,想起什么,淡淡道:“下次不要来这种男人太多的地方。”
灵姝笑道:“怕什么?他们喜欢男人,看我就像陆大人你一样,无欲无求,心如石头。”
陆子越顿了顿,即便如此,他心中亦然有些不快。
他忽然回首,静静端详了一会儿灵姝,笑了笑,煞有其事道:“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公主都被熏臭了。”
“……”
什么?
灵姝当场顿住,神色凝重,抬起袖口闻了闻,不安问:“有么?不臭啊,诶,陆子越你等等!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折腾了一顿,回到长乐宫的时候,月色正浓,庭中的雪梅在冷白的光辉下分外清幽。
“殿下?”
萱竹见灵姝驻足观望,神色里竟有几分凝重,不解道:“您怎么了?可是风太大了?”
“……”
灵姝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起了陆子越说的话,“这梅花林下埋着人吗?”
萱竹一愣:“殿下何故如此发问,可是做了什么噩梦?宫中守卫森严,时刻有侍卫巡逻,怎会有人能在梅花林下埋人呢?”
“这倒也是。”
灵姝心下稍安,又想起另一桩事,举起袖子让萱竹来闻:“对了,你闻闻,我身上可有怪味?”
萱竹不理解,但还是闻了闻:“并无。”
灵姝的神色依旧没有松缓,抬脚往长乐宫中去,“备水,我要沐浴。”
萱竹:“……”
自家主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陆府,书阁中。
流影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正坐在案前执笔写字的自家大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真的不能怪他。
但凡他家大人夜半三更写的是公文而不是小公主的课业,他都不会觉得这么害怕好吗!
流影心里疯狂呐喊——
大人,你疯了!
陆子越神色还算镇定,落下了最后一笔,看着自己用仿的灵姝笔迹写好的课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么,这玩意应该是灵姝自己写,但谁让他听了她的谗言,去糟心地逛了一圈。
他可不指望她回了宫能想起自己的课业还没写完。
只能他熬夜替她写了。
陆子越看了看窗外的深深夜色,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荒谬。
……
翌日,国子监的授课结束后,灵姝照旧被陆子越留在了律阁。祝微行吹了个幸灾乐祸的口哨,苏浅浅依旧是公主您自求多福的策略,默默离开了。
这世道,真是越发艰难了。
灵姝感慨一声,一踏进律阁,见四下无人,想了想便行到陆子越跟前,踮起脚,举起袖子,势必要解开自己的心结——
“陆大人,你闻闻,不臭吧?”
她实在是很在意陆子越的话,昨夜沐浴时特意用了玫瑰香露,今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教陆子越再闻闻才是。
一阵暗香从袖中来。
陆子越只觉得鼻息间幽幽花香缭绕,许是袖口拂动。小女儿清甜的体香亦随之而来,淡淡的,却勾人心弦。
他自认定力极好,这一刻喉咙却不禁一滚。
陆子越目色凝敛,抬起手下竹简抵住灵姝递来的手腕,呼吸凝滞一瞬,才淡淡道:“嗯。”
得到答复,灵姝总算松了一口气,抬眸去瞧陆子越,却见他眼眸底下淡淡青黑,奇道:“陆大人,您昨夜没睡好吗?”
“……”
半夜仿您的字迹写课业,能睡好吗?
陆子越心中无语,瞥她:“托某人的福,深夜才得以入睡。”
灵姝不解,循着他的目光左右张望,最后定在自己身上,侧首:“我?”
她又做什么了?
陆子越却不再理会她,抬脚步入屋中,在案前落座,拂袖请灵姝:“公主,该写今日的课业了。”
“嗯……”
灵姝慢吞吞地坐下,磨磨蹭蹭地摊开宣纸,心想今日又该找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耳边却忽然一声惊响——
“啪!”
“啊!”
灵姝吓了一跳,惊然抬首,见青松雾山屏风旁赫然坐着一位灰袍先生,他左手一方案石,右手一面折扇,靠在梨花扶椅中,悠悠道:“今日要说的故事,名为镜花水月——”
“……什么?”
这是说书先生吗?
灵姝懵懵地扭头望向陆子越,却见他不为所动,抬眸望来,眼中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是一种充满着算计的笑。
律阁中,说书先生口才极好,娓娓道来——
“正厅里,那小娘子一身荆钗布裙,面若春月,身似扶风,怯怯地立在将军身后,一双杏眼柔情似水。
将军难得几分难堪,同发妻道:“婉娘,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跌落悬崖后,是她衣不解带,日夜照顾,才救回我一命。为了我,她已失了名节,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婉娘听了,如遭雷劈。
丈夫离家征战数年,她在家侍奉公婆,教养幼子,苦心等待,可如今却等来了他和另一个女子携手而归。
可恨婆母竟满心欢喜,拉过那女子的手:“是个乖巧的姑娘,既如此,就接到东院住下吧。”
那高兴的模样,似乎全然忘了这几年是谁在她的病榻前悉心照料,端茶递水,尽心尽力得消瘦了许多。
几人其乐融融,毫不顾及婉娘,仿佛婉娘是一个外人。
倒是那女子,弱弱地道:“姐姐,您的脸色很是不好,是不是我给您添麻烦了?若您不喜,我万万不敢踏入这府中一步,只求您能照顾好将军,保将军日后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闻言,将军黑了脸,看向婉娘的眼色已有了几分怨言。
多年前,他曾同婉娘说,愿只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如今竟全都成了笑话。
婉娘抿唇,说……
”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茶,再喝了一口茶,却不再往下说了。
灵姝露出渴望的眼神:“她说什么了?她到底说什么了!”
陆子越却递过一份课业,轻轻叩了叩案台,嘴角微弯,轻声道:“公主只需将这份课业写完,自然能知晓下文。”
“……”
什么?
灵姝愣了愣。
扭头望向陆子越,却瞧见他嘴角那般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原来这就是他用来对付她不写课业的手段么?
卑鄙!无耻!
她是绝对不会……
“……我写就是了。”
灵姝没骨气地捏起了笔,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人说士可杀不可辱,但她真的很想知道婉娘说了什么。
陆子越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暗暗咬牙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便觉得她像极了一只生气的小猫,不由得莞尔一笑。
暮色四合,斜阳入廊。
灵姝落下最后一笔,终于听完了婉娘的故事。
二人同回皇宫。
灵姝与陆子越走在落满红霞的花树下,她步履轻快,虽写字很累,却依旧精神奕奕,同陆子越探讨方才听的戏本。
“那将军也忒不是人,明明当初许诺了婉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却禁不住这小小诱惑,如此就变了心。我若是婉娘,也不屑得理他,早早便和离去,哪还吃这般的苦!”
“……”
陆子越侧目看她,见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心生笑意,“无情不似多情苦,若人人都如殿下这般豁达,便没有婉娘了。”
“无情不似多情苦……”
灵姝闻言步履微顿,不禁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玉佩,想起了往事,瞬间低落下来。
“倘若我真无情便好了。”
人人气婉娘,人人又是婉娘。
陆子越察觉她神色不对,敛眸问:“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
灵姝收回心绪,抬眸微微睨了陆子越一眼,哼道:“我只是在想,陆大人这般折磨人的好手段到底是师承何处?来日我也学学,同您切磋切磋才是。”
为了逼她写课业,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陆子越挑了挑眉,往前走去,只落下一句话:“天分,公主你学不来。”
灵姝:“……”
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