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翔的媳妇儿做菜水平很高，味道远在食堂之上，相比酒店里做的，只差了点卖相。
耿江岳怀着沉重的心情吃了三大碗饭，午饭后栗子和她嫂子各抱走一个小朋友，耿江岳和端木翔，则沉默地进了书房。
深秋的午后，捧着一杯热茶。
耿江岳体验着这番从未有过的悠然，听端木翔说起了最近几天，海狮城发生的一切。
“表面上看，是市政厅和东华国的运营商闹翻了，但根子里，我认为应该是李诚诚和李光明的实力对比发生了变化，又或者是他们之间，有了新的协议。”
端木翔喝了口茶，第一句话，就听得耿江岳完全懵逼，有种很强烈的“你特么到底在说什么梦话？”的感觉。
“不是，咱们能从稍微基础一点的地方开始说起吗？”耿江岳提了个很合理的要求。
端木翔点点头，解释道：“你知道海狮城的脑波电能源产业，是怎么运转的吗？”
耿江岳回忆了一下，这件事貌似普祥前不久跟他提过，缓缓说道：“好像是最后的净利润，是东华国那边拿走60%，市政厅这边留40%。留下的这部分，主要是用来维持市政厅的日常工作，还有给北城做一些补贴。”
“对。”端木翔再点点头，又反问道，“所以你不觉得，至少站在市政厅的角度看来，这个比例其实很过分吗？”
“嗯……”耿江岳低头深思。
但端木翔显然根本不在意耿江岳有什么想法，立马就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我们的供电系统，分成两部分系统，一部分是电力生产系统，一部分是电力输送系统。
产能这部分的技术，完全掌握在东华国的手里，包括脑波电游戏硬件、游戏软件维护、游戏数据维护，还有脑波电转换以及储存技术，从建国到现在256年，海狮城的经济基础，完全掌握在东华国的手里，但是我们在政治上，又是中南次大陆联盟的一员，在意识形态上，是跟希伯联合国走在一起的。
所以这就造成我们这个地区，长期以来，都好像是从上到下的精神分裂。说是独立自主，可其实就像一个无助弱小的女人，身体和灵魂，被两个不同人的男人……分开来那个了。”
耿江岳看着端木翔说话的样子，情不自禁道：“教练，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有个通识课老师说话的样子跟你很像，后来被警务总署带走，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端木翔转头看耿江岳一眼，蛋疼道：“不要突然打断我好吧，我好不容易搞点深沉的气氛出来呢。”
耿江岳连连点头：“您继续。”
端木翔嗯了一声，喝口茶，眯起眼睛，看着窗户外面，正午时分越来越大的太阳，目光深邃道：“我们经济上，依赖东华国，那是因为我们不得不去依赖。因为海狮城建国的纲领，就是要让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自由生活。
海狮城地方太小，要养活几乎一千万人，你想想，这得提供多少工作岗位？除了脑波电技术，还有其他产业，能安置这么多人吗？可以说，从一开始，东华国的脑波电技术，就是我们立国的唯一物质基础，没有东华国提供这方面技术，就不可能有海狮城的存在。
所以从立国至今，东华国的‘右前额脑波电集团’要求我们交出每年脑波电产业总利润的六成，这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右前额脑波电集团？……”耿江岳默默记忆着这个奇怪的名额，轻声念道。
端木翔解释道：“不错，就是右前额脑波电集团，人类首次发现脑波电效应，就和对大脑前额皮层的研究有直接关系，右前额脑波电集团，就是为了纪念这个研究结果而命名的。”
耿江岳有被科普到，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
端木翔又把话题拉扯回来，继续道：“海狮城虽然经济上高度依赖东华国，但毕竟地处中南次大陆，想要存活下来，光靠经济上能糊口还不够，在军事方面，必须还得依赖中南次大陆的庇护。所以市政厅拿走的那40%的利润，其中每年大概约有20%，要以各种理由送到贝马城里，这笔钱，就是我们交给中南次大陆联盟的保护费。剩下真正能到我们自己手里的，其实就只剩20%。”
耿江岳叹道：“好可怜……”
端木翔不间断道：“这部分钱，15%，是用来维持市政厅的运转的，剩下5%，是给北城的补贴。”
耿江岳打断：“说反了吧？”
“没反。”端木翔道，“海狮城市政厅，每年的公务支出数字很大，相反对北城的补贴，反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你别看北城人口多，但其实他们消耗的资源非常少。
我们建国时的这136幢超级大楼，其实全部都是东华国援助修建的，一分钱都没花，全部拿256年的脑波电利润来支付了，后来城市分成南北城后，住在北城的800万居民，日常工作就是供电，所以他们需要的东西，只是一点点的食物，一点点的供暖，还有一点点的安全。
这些东西，需要的钱其实非常非常少，一个北城市民的每日生活成本，平均大概就在五块钱联盟币上下，北城800万人，日花费只需要4000万联盟币，折合400万东元，可你知道光一个海狮港，一天的纯收入就有多少吗？”
耿江岳摇摇头。
端木翔道：“海狮港一天的纯利润，最少在2000万东元以上，但是比起脑波电利润，还是低了很多，北城800万市民，每天所生产出来的电池价值，最起码价值8亿联盟币，就算被东华国拿走60%的利润，再被中南次大陆联盟拿走20%，剩下的两成，价值也在1.6亿联盟币左右，也就是说，我们补贴给北城市民的那些钱，刚好就是能维持他们吃饱穿暖的钱。
剩下的对北城的医疗、教育、安全支持，这些支出其实全都算在南城的开支当中，因为能去北城当医生的，去北城巡逻的人，都是南城的人，只不过在北城工作而已。”
耿江岳听得有点蒙，感觉世界观再次被严重刷新，不由问道：“可除了这些人，北城的超级大楼里不是还有保安、厨师、理发匠、清洁工什么的……”
端木翔摇摇头道：“那就是北城自我运转两百多年，自己发展出来的独立经济体系了。北城的人偶尔也能从南城这边的有钱人手里挣到一些钱，这些多出来的资金，必然会分配到其他人手里，产生新的用途和行业，你是在北城长大的，有些北城内部的事情，应该比我清楚。”
耿江岳听端木翔这么一说，心里头的某些东西，突然一下子就通透了。
他憋着没再吭声。
听端木翔接着往下说道：“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做着做着，味道就变了。原本好端端一个海狮城，分成南城和北城是这样，北城内部的经济体系自我更新也是这样。以前呢，海狮城刚建国的时候，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现在你看看，南二岛上天鲸海景大酒店的一层楼，包一个晚上居然要十几万。
海狮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海狮城了。
对有些人来说，他们已经不需要再依靠东华国了。如果继续使用东华国的技术，让东华国分走那么多的利润，在有些人看来，就相当于是在他们的土地上，用他们治下的人口，给其他国家打工。这种事情，第一代领导人能忍，第二代能人，那第三代，第四代呢？”
耿江岳微微颔首：“我那个通识课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啊……”端木翔叹道，“只要是读过一点书的人，谁能想不到这个层面呢？不过我怕只怕，某些人想的东西，比这些普通人能想到的事情，还要更加的吓人。”
耿江岳想了想，问道：“某些人，是李光明和李诚诚吗？”
端木翔笑道：“别直呼名字，我们都管他们叫大李和小李。”
“好。”耿江岳也笑了笑，又问道，“那大李和小李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谈不上矛盾。”端木翔道，“无非是大李年轻的时候太能玩，把自己给玩废了，现在没有后代，只能考虑把江山让给小李。
小李呢，能力强，野心也大，现在还没上台，就想着要更多的东西，正巧可能是最近儿子死得有点多，情绪有点失控，就在市常局的会议上发作了。
云九天因为南二岛事件，前几天已经向市常局提交辞呈，以后就不再是海狮城的城务管理专员，目前由李诚诚代理。小李原本就是仅次于大李的四星上将，说什么竞选专员，无非就是走个过场，所以他现在是各种权力一把抓，开会的时候一拍桌，大李也得给面子。就这样，《幻乡》的服务器说停就停。”
“不对呀……”耿江岳说起这些分赃的事情，脑子就特别活，很疑惑道，“大李就这么甘心，这么轻易地就把江山交给小李了？”
端木翔看耿江岳一眼，眼神中多出几分欣赏：“你这个问题，就问到点子上了。大李当然不甘心，但是他没办法。因为小李能上去，不光是因为他孩子多，还以为这个王八蛋，早就给希伯联合国当了狗，争取到了希伯联合国的支持。
西方世界，他们比谁都希望，海狮城能一直掌握在他们的手里。现在的海狮港，对全球来说，都太重要了。小李为了能上位，希伯联合国的那些家里开发电厂的国会议员怎么说，小李就特么敢怎么做，除了公然卖国之外，他现在什么都敢做。”
耿江岳很不明白地奇怪道：“你们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
“还不反对？”端木翔好笑地反问。
耿江岳点点头。
端木翔叹道：“哪有这么容易啊，别看咱们这个地方不大，很多事情呢，一旦形成惯性，你就很难脱离出来。聪明的人呢，觉得这里没前途，花大钱也要走，就像壮壮他们家，两代人之前，就开始在计划移民了。但是绝大多数家庭，其实是没这个条件的。像我家吧，看起来还不错是不是？其实根本不符合移民去东华国的条件。要是移民去其他地方呢，其实也和待在海狮城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大李和小李，变成大张和小张，大王和小王……”
耿江岳默然无语。
端木翔又说回了最开始的那句话：“所以我说，海狮城突然停掉《幻乡》的服务器，表面上看，是海狮城的市政厅和东华国的运营商，因为分赃不均而闹翻了。但根子里呢，却是大李和小李的实力对比发生了变化，又或者他们之间有了新的协议。
普通老百姓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数据罢了，别说北城那些人，就算到了我这个为止，顶多也是颗稍微有点意思的棋子，连跟他们一起分赃都不配。想分赃啊，至少肩上先挂上一颗星，少将是最低门槛。勉强可以算李家的编制内家奴，是自己人。我们呢……就是走狗。”
耿江岳自嘲道：“那看来我现在是连走狗都不如……”
“是啊，想做狗而不得的世界啊。”端木翔轻叹着，忽然又提起来一件事，“其实《幻乡》停服还是小事情，过段时间就有《游戏天堂》替代了，对海狮城的社会影响不会太大。这几天真正的大事情，还是李家对云家和马家的突然清算。前些天和你一起去贝马城做任务的那个云家旁系的孩子，刚回来就被风纪处带走了，幸好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了个王者猎魔师的身份，被猎魔施工会保住了，暂时没坐牢，不然肯定回国就坐牢。”
耿江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云舒？”
端木翔道：“对，是叫这个名字，你们认识？”
耿江岳道：“一面之缘。”
端木翔明显松口气道：“那还好，这个时候，能不认识，尽量就别认识。”
耿江岳却还忍不住问：“他们怎么个被清算法啊？”
“查抄家产嘛，各种随便定罪嘛。”端木翔道，“原本海狮城三大姓，李家、云家、马家，互相制衡了一百多年，结果李家这一代领导上去，直接卖屁股给希伯人。海狮城三大姓一下子只剩一个。这海狮城，以后就是李家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