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她不该将求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喜怒无常的危险权臣身上。
冷静下来,得想个两全之法。
赵嫣被刀刃逼着前行,心中飞速盘算。
方才匆忙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刺客共有两人,一个以刀挟持着她,还有一个弓-弩手藏匿于道旁屋脊后。
就算她有能力解决挟持她的匪徒,只怕还没跑出两步,就会被屋脊后的弓箭射个对穿。
赵嫣死死咬唇,抬起手臂攀住匪徒握刀的手,将目光落在了冷眼旁观的闻人蔺身上。
只是这次不再是乞求,而是决然。
闻人蔺唇畔的弧度淡去,还未来得及思索小太子眼神的变化,便见她调整腕下角度,而后朝着刀刃相反的方向猛一后仰。
几乎同时,一支袖箭从她腕下射出,由下而上贯穿了身后挟持者的喉管。
闻人蔺长眉一挑。
他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哀求,小太子用他那日随手赠来试探的袖箭,利落解决了挟持之人——
他以为那等凶器,小太子会吓得回去就扔掉呢,谁想竟一直带在身上。
时间仿若凝固,匪徒高大的身躯如山般僵直倒下。赵嫣紧跟着射出第二支袖箭,却因距离太远,未能击中藏在屋檐后的刺客。
只剩最后一支袖箭了,赵嫣脚下一个踉跄,有意朝闻人蔺跌去。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蔡田和张沧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刺客的箭也跟着朝肃王射去!
乌云踏雪受惊,高高尥起马蹄,闻人蔺眸色一寒,抬手攥住那支飞到面前的流箭,随即翻身下马,将赵嫣从马蹄下拎了回来。
天色晦暗,积雪泠泠,他的漆眸格外幽冷。
方才那一搏花去了赵嫣的全部力气,她呼吸凝滞,根本来不及窥探闻人蔺那眼中的薄怒因何而来。
闻人蔺将她圈在怀中,从身后以一个半搂的姿势抓住她颤抖的右臂,引导她将袖箭对准屋脊后正挽弓搭箭的刺客。
“射。”
低醇的声音自耳畔传来,赵嫣下意识扣动机括。
最后一支袖箭飞出,刺客手中的弦还未来得及松开,眉间便应声出现一点殷红,僵了僵,从屋脊后直挺挺栽了下来。
那沉闷的坠地声使得赵嫣瞳仁一颤,无力地垂下手来。
她微微张嘴急促喘息,视线模糊,只听得见闻人蔺喷洒在耳后的,潮湿的呼吸声。
等到血液回流,混沌的五感渐渐清晰,她才感觉到脸颊上传来了不轻不重的酥痒。
赵嫣茫然调转视线,只见闻人蔺半蹲在她身侧,正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她脸颊上飞溅的鲜血——
是第一支袖箭射穿匪徒颈子时,不留神沾染上的。
意识到现在两人的距离与姿势有多危险,赵嫣下意识要躲,却被闻人蔺用另一只手钳住了下颌。
明明没用多大的劲儿,她却像定穴般动弹不能,只能僵硬仰首,眼睁睁看着闻人蔺耐着性子,将她苍白的脸颊擦拭干净。
闻人蔺半垂着眸,过浓的眼睫盖住了那双慑人的漂亮眼睛,显得安谧无害。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擦得极认真,也极磨人。
他视线往下,落在了赵嫣被血濡湿的狐狸毛领上,松软的白色上一抹湿红,像是雪地里娇艳的落梅。
那不是刺客的血,而是从赵嫣的颈侧渗出来的。
闻人蔺捏着帕子的手往下,拨开毛领子瞧了瞧,果然见一条寸许的细细伤痕横亘,想来是那匪徒的刀刃抵伤的。
他极轻地“嘶”了声,皱眉道:“太子为了拖本王下水,当真是连命也不要了。”
一提起这事赵嫣就来气。
若不是这人一副坐收渔利的漠视态度,她也犯不着兵行险着!
“孤实在太害怕了,一时着急了些……”
她声音还有些微微的颤,可怜兮兮道,“万幸未曾连累肃王受伤,否则孤难辞其咎。”
闻人蔺扬了扬唇线,拇指轻轻碾过藏在毛领中的细白颈项,抚去那滴渗出来的血珠,没有拆穿她那拙劣讨好的谎言。
今日这群杂碎既然撞上了他,便没有不出手清理的道理,否则容易落人话柄。
他不过是,想看小太子哭着求他罢了。
闻人蔺微凉的目光落在太子平滑干净、不见丝毫粗糙起伏的喉上,片刻,淡然吩咐随从:“取本王的金疮药来。”
“不必了。”
赵嫣拢紧狐裘,撑着地砖艰难起身道,“孤的车上有药……”
话音刚落,甲胄溅血的孤星领着小队侍卫策马而来,着急道:“殿下!”
马还未刹住蹄子,他便匆忙翻下马背,快步朝前跪拜道:“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来得再及时不过了!
赵嫣终于有理由逃离闻人蔺的审视,忙不迭虚扶起孤星道:“卿牵制刺客主力,使孤得以突出重围,何罪之有?”
说罢又回身看向闻人蔺,细声诚恳道:“多谢肃王殿下及时赶到相助,将孤从刀挟刺客手中救出。”
说罢拢袖,朝他行了一礼答谢。
直身时她避开了闻人蔺的视线,在孤星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流萤昏了片刻便醒了,额上磕破了皮,小臂上亦被箭矢划破,好在都是轻伤。东宫太子归程遇刺并非小事,禁军很快赶到,正在和闻人蔺等人交涉。
赵嫣瞧瞧挑开车帷一角,闻人蔺负手而立,掌心还松松握着给她擦拭血迹的帕子。
帕子上沾染的触目殷红,反而将他的指节衬得如玉白皙。
闻人蔺微顿,毫无征兆地转过脸来。
赵嫣立刻放下了车帷,将自己藏在逼仄的阴影中。
禁军很快清完道路,孤星则牵了新的马匹套上。再次启程前,车壁上传来极轻的轻叩声。
车外传来闻人蔺平淡的声音:“本王与禁军一道,护送太子殿下回宫。”
颈侧被他抚过的地方开始发麻,赵嫣端正身子,隔着帘子低哑道:“有劳肃王。”
在崇文殿以外的地方,她极少唤他“太傅”,像是守着一条无形的界线,时刻提醒自己不应放松警惕。
闻人蔺没多说什么,松松握了握手中的帕子。
禁军一路送到了东宫门口。
赵嫣在闻人蔺的目光中下车,僵着背脊入了东宫,拐过长廊,直接去了内院的承恩殿。
直到关上殿门,她方撑不住似的一个踉跄,撑着桌面慢慢地跌坐下来。
“怎么了?”
柳姬倏地自窗边起身,一见她与流萤的狼狈惨状,瞬间反应过来,“郊祀途中出事了?”
“殿下。”
流萤顾不得处理身上伤口,忍着疼痛沏了杯热茶奉上,“喝口茶压压惊。”
赵嫣抬起冰冷的指尖,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已抖得端不住茶盏。
“现在你还敢说,太子是死于旧疾复发吗?”
赵嫣望向流萤,哑着嗓子问。
流萤低下了头,颤抖不语。
柳姬神色凝重起来,含怒问:“谁对你们下的手?”
赵嫣摇了摇头,孤星说那些都是死士,行刺事败便服毒自尽了。
但眼下的危机,并非这群来历不明的刺客,而是……
她垂眸敛目,看向自己腕上的那支射空了的袖里菖蒲,菱唇压成一条线。
闻人蔺将她护在怀里,握着她的腕子对准屋脊后的刺客时,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闻人蔺指节熨帖的温度。
那瞬间生死攸关,她根本无力阻止闻人蔺的触碰。
他摸出什么来了吗?
或许没有。衣料那般厚实,何况他当时的神情太过于平静,没有丝毫惊诧异常。
赵嫣撑着额头,累极般阖上双目,努力平复紊乱的思绪。
她不敢想下去,不敢揣测明天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
宫门外,闻人蔺骑坐于马背上,迎着光端详着指腹沾染的一点血色。
那是他为小太子拭去颈侧伤痕时沾染的,一同染上的,还有那片温暖柔滑的触感。
冷云低垂,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张沧和蔡田一左一右护在凝神的肃王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向前催促。
闻人蔺捻了捻那抹淡红,半晌才舍得掏出那方起皱的帕子,将痕迹仔细擦去。
他嘴角有了笑意,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
“差人出一趟远门,本王有要事询问。”
说完这一句,他方心情大好的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肃王(挑眉):有没有觉得后背发凉?
嫣嫣(冷漠):再欺负人,我让你先头顶发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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