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换句话说,这一次进攻会稽的实际上都是北方人,尤其是陆师这边。
为了避免嫌疑,这一次抽调的多数都是北方兵马,鲁世真的麾下都是关中之战前后从北方招募的军队,更不要说在南侧发动进攻的罗毅,麾下的将士更是当初投降的北周军队。
杜伏威和辅公祐都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两人性情好爽,年幼的时候就是兄弟,一向对朝廷的横征暴敛有所不满,而且他们都是汉人,对鲜卑人也不感冒,虽然胸中都有抱负,却没有投身北方军中,后来南北互市,两人曾经有机会跟着商队南下,认识到了南方的繁华,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去汉化的北方,显然南方更让他们有归属感。
因此汉军北上,他们从山东老家跑过来参军,是北方南投较早的一批人,并且因为作战勇猛,在后来的北上作战中立下了大功,因此被抽调到火枪队担当火枪手,还因为战功以及火枪队的扩编,都当上了幢将。
一个北方人当上了军中最重要的王牌部队的幢将,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因此杜伏威和辅公祐都努力的作战,这一次击破留氏叛军,他们两个率领的火枪手功劳很大。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是留鸣话里的北方人。
三百年的乱世,让南北方的隔阂依旧很深。
南方人并不认为自己和北方人是一个整体,而北方人也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南方人用“蛮夷”来称呼北方人,而北方人也用“岛夷”来称呼南方人,显然在双方的眼中,对方都是未开化的蛮夷之辈。
实际上也不怪双方,在北方人的眼里,南方本来就是化外之地,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三百年间,南方的山林之中也出现了人烟,甚至之前远在天边的岭南,也已经人烟稠密;在南方人的眼里,北方都是当初从草原上南下的蛮夷,他们喜啖人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不知道在三百年间,顽强的北方汉人实际上依然在拼搏、在延续这个种族,甚至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南方开疆拓土的人是汉人,而北方艰难求生的人也是汉人。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过这一点罢了。
杜伏威默然看着留鸣,他的理想是当一个能够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以结束现在纷争三百年的乱世,李荩忱就是他的偶像。可是现在在留鸣的话里,自己似乎是一个侵略者?
这让杜伏威有些恍惚。
“头儿,听他废话呢,咱们抓了他就是首功!”几个手下已经着急地说道。
这可是活着的首功啊,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留鸣冷笑一声,根本没有管那几个聒噪的士卒,直勾勾的盯着杜伏威:“我站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江南,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够染指的,一个留氏家族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江南世家会站起来,就看你们这些北方蛮子,难道真的能把我们江南人杀干净?!”
杜伏威一时语塞,而不等他想出来怎么回答,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声音:“大汉已经一统天下南北,这天下再无什么江南人和北方人之分,都是大汉人,血脉中流淌着的都是大汉之血,诸如你这种心里还想着能够割据一方、祸害天下的人,根本不配代表曾经的江南人说话,你所能代表的,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一己私欲。”
杜伏威惊讶的回头,急忙拱手行礼:“末将见过主簿。”
来者正是鲁世真的行军主簿高智慧,此人是南方穷苦人家出身,一路拼杀,战功不少,而意志更是坚定,一向是坚定的世家制度反对者,因此李荩忱此次调动鲁世真麾下前来增援会稽战场,专门点名把让身在襄阳的高智慧前往江陵追上鲁世真所部,担任主簿。
有高智慧负责军中的思想工作,或许才能避免很多将士被江南世家忽悠着看不清这一场战争的正义性。
战争,讲究的是军心所向、民心拥戴,这样战争才能继续顺利地进行下去,单纯的只是依靠统治者的一己私欲以及一些只是以杀人为乐的战争机器,在没有军心和民心拥戴之下,是很难将战争进行到底的。因此占据道德制高点,一向是军队、尤其是华夏古代军队出征最讲究的事情。
李荩忱从来都不敢忽视对军队思想的把控,这一次也是如此,对世家开战,和大汉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不一样,这一次是不折不扣的内战。
虽然李荩忱已经尽最大可能调动北方的兵马,但是还是难免会有很多将领和将士来自南方,因此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需要对自己的亲人朋友下刀子,毕竟南方的世家圈子说大也大,说小可小的很!
尤其是这些江南世家,煽动民心、把控舆论上面,他们一向比较拿手,保不齐就连军心都会不稳定。
因此在调集重兵的同时,李荩忱也给各级主簿们下了命令,事事争先,务必要把任何军心浮动的心思全部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大汉军队讲究的就是战争的正义,因此无论是对是错,这一场战斗,大汉必须是对的。
更何况从整个民族的统一和融合上来讲,大汉本来就是对的。
“天下,是大汉的天下,你们江南人想要分裂国土,痴心妄想!”杜伏威已经回过神来,声音冰冷。
没想到自己平素里已经很认真听主簿上课,结果思想还是这么落后,连这一点都没有想明白,真的该打!
留鸣显然也没有想到一切会变得那么快,他转而看向高智慧。
高智慧站的笔直。
夕阳透过门框和窗棂照射进来,他负手而立,脸上含笑,看着失败者的狼狈模样,显然他还是很满意的。
“大汉……”留鸣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任由几名汉军将士将他五花大绑。
在自己的心中,这两个字脆弱的有如一层薄纸,甚至不只是自己,大多数的江南世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三百年来,从来都是流水的南方王朝,不变的东南士族。
东南的政治格局和经济格局甚至文化格局之中,可以没有一个固定的王朝,但是必须要有一群固定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