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忠自始至终都没有派人前来联络我们,倒是奇怪啊。”裴子烈并没有走的太远,当主力队伍都已经踏上归途的时候,裴子烈在陈智深的陪同下留在了距离襄阳城不远的一座山坡上,从这里可以隐约看见襄阳城下的战局演变。
任忠所部展开进攻非常快,这让裴子烈和陈智深等人不得不称赞,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在察觉到有可乘之机之后就会直接下死手,毫不留情,这一份狠辣可不是谁都能够学到的。
不过尉迟宽和尉迟顺显然也不是易于之辈,当他们察觉到了任忠的排兵布阵方式之后,很快就将队形面向任忠兵马所来的方向展开,周围已经溃散的北周军队干脆就不管了,真正核心的两三千兵马已经足够将整个防御支撑起来。
箭矢从北周军阵之中升起,转瞬之间大批南陈将士倒下,不过南陈军队的进攻丝毫没有停滞,片刻之后就有如潮水席卷,重重的拍在那一块磐石上。
陈智深不由得啧啧赞叹一声:“这任忠进攻起来也称得上‘悍勇’,这一次尉迟宽和尉迟顺可算是惹上麻烦了。”
顿了一下,陈智深伸手一指:“尤其是周人的正面,显然并没有做好接受冲击的准备,这一下去,整个阵型立马凹陷,尉迟宽和尉迟顺并没有和之前那样向后撤退、想要诱敌深入,而是分别向两侧撤退,说明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他们想要暗算,而是因为真的阻拦不住。”
裴子烈微微颔首:“任忠征战沙场多年,以后也不可小窥。”
陈智深察觉到裴子烈话里话外的意思,声音低沉几分:“这一次任忠对于我们的示好一直没有回应,将军觉得他只是想要向朝廷证明他的忠诚、至少是现在的忠诚,还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我们合作?”
“忠诚?”裴子烈扑哧一笑,不置可否。
而陈智深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是啊,这些将领真正忠诚的可并不是南陈皇室,忠诚于南陈皇室只是为了让他们有正统的名分罢了,他们真正忠诚于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家族。
“可是任忠……”陈智深突然间想到什么,下意识问道。
而裴子烈神情肃然,微微眯眼看着前方的战局,喃喃说道:“这个老狐狸,倒是赌得起。”
陈智深有些错愕,不过旋即大概揣摩到了裴子烈是什么意思。
任忠出身贫苦,一直到侯景之乱才有机会在乱世之中崭露头角,因此任家绝对算不上什么世家,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过是刚刚脱离寒门的群体罢了,甚至连萧摩诃的萧家都比不上,无论怎么说萧摩诃祖上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
因此对于任忠来说,谁能够带给任家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谁就是他应该忠诚的对象。现在徐陵、吴明彻等人已经大张旗鼓的支持李荩忱,萧摩诃以及淳于量等将领私底下来的往来也是瞒不住的,这些豪门望族以及新崛起的世家都开始向李荩忱靠拢,如果任家在这个时候主动结交李荩忱,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过江之鲫的意思是什么,想必任忠很清楚。任家若是直接跟着其余的世家一起一股脑的倒向了李荩忱,那么肯定依旧会有如现在这样受到打压,毕竟世家是不想看着寒门崛起的,而寒门之间的相互倾轧也足够将任家这个刚刚发迹的小家族硬生生的压榨干净。
因此任忠想要等,等所有人都先投靠过去,等南陈朝堂上已经没有足够值得信任的人可以用,到时候自然就是他任忠飞黄腾达的时候,当任忠身居高位之后,无论是带领南陈抓住机会反败为胜,还是趁此机会将自己卖一个好价格,都是不错的选择。
至少比现在和所有人一起倒向李荩忱来得好。
有这样的心思的确很可怕,因为这等于将任忠自己和任家单薄的家底都压在了之后李荩忱的态度上。不过话说回来,大家族行事求的都是谨慎,恐怕也就只有这种崛起了一代的寒门家族才有这种资格。毕竟就算是败亡也不过只是浪费了一代人的心血罢了,若是那等大家族败亡,浪费的可是十数代数百年的经营。
历史上的任忠就是在隋军攻打到建康城下的时候,骗说陈叔宝,会护送陈叔宝突围,可是陈叔宝派人前去迎接等候,却只是等到了韩擒虎的大军。原来任忠在禀告完陈叔宝之后,就直接率众投降,引领韩擒虎入城,之后他被授予开府仪同三司,福泽子嗣,也算是达成了让任家辉煌一下的目标。
陈智深叹息一声:“这倒是一个聪明的家伙。”
“鬼蜮心思,到时候汉中侯会评判对错的。”裴子烈冷淡的说了一句,显然对于任忠他并没有多少好感,“至少某知道,汉中侯看人还是很准确的。”
陈智深迟疑片刻,微微点头,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好了,我们走吧。”裴子烈摆了摆手。
下面的局势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任忠轻而易举的扫荡干净外围的败军,但是对于结阵坚守的尉迟宽和尉迟顺短时间内却也奈何不得。尉迟顺和尉迟宽分别引兵向襄阳城墙的方向撤退,而城上的弓弩和投石机等到任忠所部冲入射程就是一通招呼,迫使任忠根本没有办法放开手脚追击,引兵撤退已经是必然的了。
不过尉迟顺和尉迟宽身边只剩下了大约两千人,也就是说加上尉迟顺之前的溃兵,任忠这一战的斩获应该在两千到三千上下,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功绩了,想必任忠也会满足。
“任家现在是如此,又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世忠?”裴子烈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忍不住喃喃自语。
而此时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黑暗正在一点一点的退散,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
“末将参见汉中侯!”淳于岑郑重的一拱手,之前面对程峰时候脸上的些许骄傲已经荡然无存。
面对李荩忱这样的人物,他的确没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甚至话音之中带着诚恳的敬佩。从这一言一行中可以看出,任家和淳于氏对李荩忱的态度,也算得上是天壤之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