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言微微颔首,收起来笑容:“那这绵竹关我们打还是不打?”
裴子烈攥紧手中的信。
打还是不打……如果打了的话,韦孝宽更有可能转兵进入阆中,这样无疑会给李荩忱增加更多的压力和危险。可是按照李荩忱的意思,绵竹关是肯定要打的,而且必须要速战速决……
这雄关漫道,岂是那么好打。
看着裴子烈脸上的神情,徐德言已经大致猜测到了答案,自家将军显然已经不再纠结“打还是不打”,而是在思考怎么打。
绵竹关名为“绵竹”,实际上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个是位于绵阳江(今绵远河)西岸的绵竹城,一个是位于东岸的鹿头关,城关互为犄角,是梓潼一带抵达蜀郡的必由之路,也是剑阁道的起点,自古就有“巴蜀小咽喉”的称呼。
而实际上绵竹城已经在历年的战乱中荒废,真正留存下来还可以作为防守关塞的就只剩下了鹿头关,因此久而久之,鹿头关也就被“绵竹关”这个曾经代表两个地方的名字所取代。
此时裴子烈眼前的就是绵竹关,这里是落凤坡所在的地方,也是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孤军血战邓艾的地方。数百年过去,这些曾经闪耀时代的人物都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而只有这绵竹关依旧屹立在这里,阻挡着裴子烈向北眺望的视线。
“三百年前邓艾于此攻城,前有诸葛瞻一夫当关,后有姜维大军回援,正是死地。然邓艾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诱使年轻的诸葛瞻意气用事、贸然率兵出战,最终诸葛瞻战死、绵竹关失守,邓艾兵临广汉,逼迫刘禅投降。”徐德言此时忍不住喃喃说道,对于博览群书的他,这一段历史不过是信手拈来。
“三百年前,邓艾绝处逢生……”裴子烈忍不住轻声说道,“不知道三百年后,我们这些人又会不会在这绵竹关下绝处逢生?”
顿了一下,裴子烈眼睛之中的迷茫和叹息已经消失不见:“传令,郑凯源率兵沿山路向前搜索,务必绞杀敌人斥候,如果遇到敌人营寨,可以尝试进攻。”
“这……”徐德言顿时怔了一下,自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不是裴子烈亲口说过,这些山中道路因为没有办法再起到出人预料的作用而不打算再使用了么,怎么现在又转变主意了?
“虚虚实实,既然这城上守将打算提防某走小路包抄关隘背后,那某就不妨遂了他的心意。”裴子烈轻笑一声,“现在到要让他来猜一猜,某是怎么想的。”
徐德言沉默片刻,大致想明白了裴子烈的意思。
“另外让后面的辎重快一些,尤其是投石机和床子弩,抓紧由水师转运,绵竹这里必须速战速决。”裴子烈神情严肃几分,紧接着喃喃说道,“某不知道世忠那里能够坚持多久……更不知道韦孝宽到底会怎么动……”
……
“阆中,绵竹……有意思。”韦孝宽就坐在剑阁关城上,看着斥候送来的消息,不由得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爹爹,没有想到尉迟迥被李荩忱给堵在了米仓山中,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等着咱们一起进军呢,这样反倒给了李荩忱各个击破的机会。”韦寿脸上满是懊悔的神情。
韦孝宽哼了一声:“一起进军?你倒是想的轻松,可是你觉得一起进军的话,老夫和尉迟那个老家伙谁来统领谁,而一旦两人同时领兵,如果传达命令,你们这帮人会听从尉迟迥的话么?到时候非得乱了套不可。”
韦寿想要反驳,不过皱了皱眉,想不到理由。
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的矛盾,再往上就是宇文宪和杨坚之间的矛盾,往深处讲那就是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有些矛盾是只能缓解,但是没有办法彻底调和的。汉人和鲜卑人之间可以相互合作,但是永远都不可能交心。
这一点韦寿已经心知肚明,他不指望哪个鲜卑人能够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
所以韦孝宽和尉迟迥在这里,为了避免两支军队出现出现矛盾,进而影响整个战局,两人就必然会分头前进。
而显然李荩忱早就算好了这一点,抢在尉迟迥前面进入阆中,堵住了尉迟迥,李荩忱很清楚,当自己拿下阆中的时候,韦孝宽还没有运动到自己的侧翼,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
“没有尉迟薄居罗(尉迟迥表字)顶在前面,李荩忱说不定现在已经占领了朝天门和梓潼,或者退而堵住葭萌关,我们根本没有可能进入剑阁,”韦孝宽冷笑道,“你看看这些地方乡兵,基本上没有多少斗志,士气低落、兵刃甚至都已经生锈,想要依靠他们抵挡李荩忱,未免痴心妄想。”
韦寿轻轻叹息一声,这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尉迟迥强行翻越大雪之中的米仓山,出现在阆中,所以李荩忱只能放慢脚步,在阆中努力和尉迟迥周旋,否则恐怕李荩忱的将旗早就已经飘扬在剑阁上。
这些北周地方乡兵的战斗力确实不值一提,就算是剑阁到葭萌关再到朝天这一条路上有多少关隘险阻,李荩忱都有可能攻破。之前白帝城和泸州城这两处险要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虽然巴蜀的地利抵消了一部分人和的影响,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天时、地利、人和”之中,依旧是“人和”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
好在现在尉迟迥反应很快,直接派兵进入苍溪,挡住了李荩忱兵马北上封锁朝天的可能性,才让韦孝宽可以轻易地过朝天门和葭萌关这两处险要之地,抵达剑阁城。
不过现在尉迟迥粮草不多、又兵分两路,实际上主力已经完全被困在米仓山中进退不得,所以韦孝宽必须得有所表示。
尉迟迥保护韦孝宽的前路安全,韦孝宽当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尉迟迥这一路兵马因为缺少辎重和粮草而全军覆没。也就是说当李荩忱堵住尉迟迥、拿下阆中的时候,韦孝宽就必须得兵进阆中了。
这是战略上的判断,也是政治上的判断。
甚至政治的原因要大于战略,韦孝宽不能因为巴蜀之战而给朝中等着批判他的人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