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量并没有在意周围将领们的目光,他为了他们考虑固然是真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淳于量也未尝没有为自己考虑。
一来这荆湖战局无疑已经牵动整个南陈朝野的神经,谁都不可能忽略或者跳过这如火如荼的大战,因此这也就意味着不只是这随州城下或者江陵城下的一道道目光注视着战局,建康府中的帝王将相们也在翘首以待。
因此淳于量不用想也知道,当章山郡只有区区三千守军,而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十倍于己的时候,建康府中那位天子会下达怎样的命令,更不要说那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个年轻人本来就是吴明彻府上常客,因此与其等着朝廷的旨意到达之后再迟迟进兵,还不如现在先出手,既能够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也能够来得及抢占先机。
等到消息传到建康府,圣旨再传回来,那黄花菜都凉了,淳于量只负责给章山郡守军收尸便是。
二来淳于量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淳于家本来就人丁稀薄,算不得什么大世家,在淳于量之前不过只是一个只是刚刚能够在京城之中有立锥之地的普通家族罢了,随着淳于量的一步步崛起,淳于家方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而整个淳于家的顶梁柱到现在依旧还是年迈的淳于量,他的几个子孙之中也就只有六儿子淳于岑还算有些能力,因为之前吴明彻北伐的时候曾经作为偏师牵制了敌人一部主力而立下功勋,其余的子孙真的都可以说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淳于量也没有多指望他们。
因此这一战他所为的不是自己的功勋,而是自己这些年栽培的这些将领以及还在淮南的儿子淳于岑。毕竟淳于量的功勋和官职都已经到了顶峰,一旦他还有所建树,按照惯例这些封赏自然就会落在他的部将以及子嗣身上。
到时候这些自己栽培的将领们得到提拔,自己的儿子获得封赏,淳于家方才能够继续支撑甚至发扬光大。
这是淳于量身为一个世家的家主必须要考虑以及承担的责任。
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正被战火笼罩的城池,淳于量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他的命令下达之后,原本只是试探性进攻的军队已经全力以赴,一面面将旗舞动着冲在最前面,受到淳于量刺激的年轻将领们挽着袖子、挥动兵刃大声吼叫、带头冲锋。
而那之前看似牢不可破的随州城,转瞬之间就快成了狼群嘴边瑟瑟发抖的羔羊。
这随州城中有两千多守军,面对淳于量这一万多人的进攻尚且支撑不到第三天,不知道那李荩忱和萧世廉,到底是以怎样的勇气横在章山郡,又不知道他们能够支撑多久?
淳于量并没有看随州的战事,那随州城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罢了,老人只是面向西方——章山郡的方向,喃喃自语:
“老夫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若是你们还有本事留着性命活到这一场大战后,老夫倒是很有兴趣和你们见见面。”
……
建康府,皇宫御书房。
“生擒萧岿?!”看着着急入宫、一头大汗的吴明彻,陈顼的神情一变再变,手微微颤抖着伸出来拿起来那一份吴明彻亲自送过来的八百里加急快报。
这只有薄薄一张纸的快报,经过日行八百里的长途跋涉,送到陈顼的案头上,不知道累坏了多少人、累死了多少马。或许是因为这些人的汗水,又或许是因为那千里之外战场上每一个搏命厮杀的身影,让这一份单薄的快报落在陈顼的手中,重若千钧。
吴明彻一边喘息着,一边点了点头,而一旁的乐昌公主从宦官手中接过来一杯茶递给吴明彻,微微一笑,转身退到阴影之中。
虽然不知道这有些许日子未曾出现的公主殿下,为什么又来到了这御书房,不过现在吴明彻关注的并不是这个。陈顼手中那一份情报已经足够吸引他全部的注意。
“生擒萧岿,生擒萧岿……”陈顼喃喃念叨着,激动的来回踱步,“好,干得好,干得漂亮!”
九年之前萧岿出逃,按理说南陈也有绕开江陵城直扑纪南的可能,然而当时吴明彻太谨慎了,向北方派出的哨骑都集中在东北襄阳方向上,并没有在意西北方向、近在咫尺的纪南城,因此等南陈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滚滚如浪潮而来的北周铁骑,让吴明彻面对猎物却不得不饮恨而归。
这一次萧岿故技重施,以为能够利用这种灯下黑的方式从南陈的手中再一次保住性命,然而他的一切终究被看穿,从天而降的南陈军队将萧岿和大半数的西梁皇室来了个包圆。
九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在前线指挥的是吴明彻,而就在后方巴陵坐镇的便是当时的摄政王陈顼,这一场大战中放任萧岿在眼皮子底下躲了那么久,是吴明彻的遗憾,又何尝不是陈顼的遗憾?
陈顼重新拿起来快报,逐行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文字,喃喃说道:“裴子烈、萧世廉、李荩忱……很好,这三个年轻人很好,一招奇兵,打出了我大陈的威风!”
吴明彻微微一笑:“这三个年轻人上一次在吕梁之战中就曾经出谋划策、率军冲锋,功勋颇多,这一次再立新功,的确值得称赞。”
而一直默默不语的乐昌公主也听到这三个自家父皇不断重复的名字,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而最出乎意料,却又在她能理解之中的,恐怕就是“李荩忱”这三个字了。
那个没有一丝半点儿世家公子哥油头粉面样子的年轻人,他潇洒大气的诗词、稳重甚至带着隐忍的性格……虽然已经有许久未曾见面,甚至听到这个名字,乐昌此时依旧有些恍惚。
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江陵一战,给了他远比在这压抑沉闷的京城之中更好的机会和更广阔的天地,让他得以一飞冲天。
陈顼的脸涨得通红,如果再年轻十岁二十岁,陈顼恐怕已经按捺不住激动,提着剑就冲出去召集军队,杀奔前线了。
“拿下萧岿之后呢?”陈顼紧跟着翻动战报,“他们北上章山郡?”
吴明彻此时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凝重的点了点头:“不光是北上章山郡抵挡尉迟迥,而且他们只有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