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郑家的这个册子是郑家自己造的册,肯定是和存放在乡里和县城中的户籍对不上的。
因为更多的奴仆也意味着各种徭役赋税相应增加,不少豪强为了逃税都会隐匿一部分奴仆、佃户以及手底下依附的农民,古代把这个叫做隐户。
郑家庄子上也有隐户,估摸着还不少。
郑昭点了一份名册,发现庄子上的奴仆数是对的上的,看来在这点上姓章的妇人并未作假。
册子是去年九月底才造好,被章老媪派人送到了州城那边,距离现在也才半年时间,人数变化也不会太大。
核验完别院中的仆从,郑昭在众多仆从中随机挑选了一位,“把你家男人叫过来,我有事吩咐给他,可以多带一些人,你领着其余的人去庄子上各个农户的家中一趟,让她们家中的女人过来找我。”
对章老媪以下犯上这种事情的处理就是不能拖,必须雷厉风行,讲究一个果断。
被点出来的奴仆喜形于色,跪在地上领了差使,连忙就跑出去找她家里的男人去了。
她以前在章妪手下做事,一辈子也只能当个奴仆,一点私产都没有,不像佃户,一年到头手中还可以留些东西,唯一的出路就是得到主子赏识。
郑昭准备先核查一下庄子的户数以及人数,顺便趁机摸一下庄子的情况,这也是有名无实。
对于底下的佃户来说,突然查验各家人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时代的户籍是百姓交税的根据,每年案比造册都是为了下一年的赋税额做准备。
所以对于百姓来说,案比造册并不是一个好事,这就有点像身上背了一个债务一样,而对于现在底层的佃户来说,这笔赋税简直贵压垮整个家庭。
等奴仆出去以后,郑昭就看起了手中的名册,郑细君给的急,她还没仔细看过。
郑姨此时不在她的身边,带着几个别院的奴仆去收拾房间去了。
这边的被褥都放置了许久没被使用过都有了一股霉味,还得去浆洗一边,用火盆子烘干了。
站着还有些累,郑昭搬了一个胡床坐在院子中,翻看着另一个籍帐册子,这个是这几年庄子上面的产出记录。
庄子有土地三百百多顷,也就是大约六千多亩地,有人口五百左右,还有一小部分地压根没有人种,直接荒着了。
一亩田地每年也不过出产三斛左右,也就是三石。
能出产十石的已经算是极好的良田,天底下也没有多少地有这么高的产量。
按这个三石的产量来算,这六千亩地每年至少也有个一万八千石的产量。
考虑到现在年头不好,雨水不充沛,还有部分田地无人耕种,就去掉一个零头,这三百顷田地起码也有一万石左右的粮食吧,怎么看这册子上连六千石都没有,只有五千多石。
要说这里面没点鬼气,郑昭都不相信。
她不说话,只坐在胡床上把手中的册子翻来翻去,等她派出去的人回来。
还好现在天气还不算热,蚊虫还不多,要不然郑昭肯定在这个院子坐不下去,她现在有点像熬鹰,跪在下面的人在逝去的时间中会越发感到恐慌。
在郑昭用晚食的时候,她派出去的人总算回来了,竟然还走不了侧门,得从大门进来。
一头牛拉着一个装满粮食的车走在最前方,后面竟然还有几辆车,上面都装满了东西。
郑昭拿着手中的烙饼一边吃一边走过去,掀开了上面的箱盖才发现后面几辆车上都装着五铢钱,一串又一串地垒在樟木箱子中。
看着实在是让她都忍不住咋舌。
这章老媪一个奴婢竟然比她的身家都多,足可见这个老妇人这些年贪了多少钱货了。
最后足足拉了十几车过来,后面的几辆驴车还是那位机灵的奴仆向庄子上的农户借用的。
当然也是费了一番口舌,庄上的诸人和郑昭相处并不多,对她这个主家的人品还保持怀疑态度。
郑姨也过来查看了一下,发现还有一些摆件原本还是别院的东西,想不到这老妇竟然拿到自己家去了,她十分生气,还忍不住骂了一句贼妇。
郑昭默默地啃了一口烙饼,觉得这个世界的人民骂人还是太斯文,哪里像后世的人,张口闭口都是国骂,词语丰富的可以半个小时都不重复。
她才对一旁的郑央道:“先把东西清点一下登记在册子上后再入库,做好防潮措施,免得发霉了。”
铜钱这东西贵重,一不小心上了潮长了铜锈可能就废了,还是得仔细保存。
自从十年前杨皇后摄政谋杀储君导致公女之乱以后,有外地诸侯入洛阳,自任太尉,并领了前将军事,一揽朝政。
这位摄政诸侯为了缓解自己没钱的压力从而劫掠百姓财富,铸“无内外廓,字迹夷漫不全,世讥称‘无文’的劣质轻贱的五铢钱”发行于世。
这种钱在市面上很难流通,像是一些士家豪族根本不认这种钱币,就连底层的百姓也不会要这种重量轻了很多的钱。
这种货币在市场一经发行便造成了货币的大贬值,当时的十斛粟米一度价格高至万钱,洛阳城内外的大多数平民都买不起粮食,饿死者不计其数。
现在还有不少这种诸侯钱在市面上流通,其价值大打折扣,肯定是比不上货真价实的五铢钱,有些价值只有五铢钱的一半价值。
别院中的仆人不多,几个还都是年纪已经有些大的了,估计搬不动东西,郑昭干脆让她带来的家兵来搬这些箱笼,趁着现在天色还不晚,一箱一箱的清点,登记在册子上,这全是章妪一家敛财的依据。
但识字的不多,还得郑央来做这个工作,她拿着一支笔歪七扭八地在纸张上记录几个字之后就被郑昭截停了。
早知道带着圭过来了。
他们这一大堆人简直十个当中有九都是文盲,郑昭算是一个半文盲,认识的字会写的字在她带的一列人中算是佼佼者,估计也就郑姨能胜她一筹。
毕竟以前郑苛的事务都是郑姨负责处理的,不认识几个字懂点学问是万万不行的。
这一个个装着财务的箱子就这么敞开着摆放在院中,袒露在众人的面前,也袒露在章妪等人的面前,郑昭拿着手上的册子看着已经浑身颤抖的章家人。
章妪此时已经半软在地上,看来已经清楚自己无可狡辩的处境。
她清楚地知道她们一家人必定是要被卖去城中驵会中去了。
各地城中都会有驵会,原先只是负责牲畜交易的经纪人,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群人也会经营一些人口贩卖,相当于后世的牙商、牙人,像是市廛中那些买卖奴隶的商人大多都是驵会的人。
章妪知道她现在年岁已大,被卖到驵会中价格肯定极低只有被发配去做苦力徭役之类的活,估计也熬不过一个年头。
而她的孩子们,命运好一点的可能被卖进富贵人家中做奴婢,不好的可能就是做着下等马夫之类的活,一辈子都没有出头日。
这个时候庄园上佃户们家中的女人们也都来了,上百个人院子里完全站不下,有些人都只能站在门外,外面的石板路上都是人,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了,说实话她没想到这个庄子上人这么多。
当着这些人的面,郑昭处理了章妪一家人,算是杀鸡儆猴的做法,她直接让人把这几人关到了柴房,过几天派人送去城中的驵会。
这是郑细君在她出发之前就已经下的命令,郑昭还不至于蠢到为了一时的心善或者心软就饶了这一家人。
把这恶仆处理完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的结束,章妪在这个庄子上经营将近十年,肯定也有着自己的关系。
说不定和县城中的一些县吏关系都还不错,在庄子上也有自己的关系网,还有一些佃户和仆从为虎作伥也不一定。
郑昭初来乍到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底下的人给糊弄,如果她心不狠下来,说不定她们一家人就被这奴仆给当做奴隶卖了都不稀奇。
章妪被带走以后,郑昭这才看向了院中的人。
郑央站在郑昭旁边,有些警惕地看着周围。人太多了,她真怕有暴徒突然上来把女公子给伤了。
郑姨见此也提议先让这些佃户回去,等翌日有了时间派人上门核验,而且这厢天色也暗了一点,大多数农民在天黑时完全就是个瞎子,看不清周围的东西,等下回家就不太方便了。
郑昭听着有道理,就准备让刚看了一场戏的佃户们先回去,不过在让人离开之前,郑昭侧身向一旁的奴仆询问了现在庄子上的交租情况。
听到庄子收六分,佃户分四分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可想不到郑姨却惊讶道,“四六分?之前女君还在的时候不是说庄子与佃者各一半吗?什么时候变成了四六分?”
下面的佃户有人听见了,忍不住喧闹起来,大家都想到了章妪,有人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忍不住吐了一口吐沫开始骂起人来,郑昭这下见识到了民间俚语可真是多的吓人,本来就是方言,还说的又快又急促,她压根没听清几句。
于是在此起彼伏的谩骂声中,郑昭知道了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会骂人,而是郑姨太斯文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宝子还在看不?
这篇文可能有点慢热,应该也算是小众题材,感觉看的人应该不多(虽然我每次开文都没啥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