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问?”
她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她不再直视他的眼睛,稍稍将视线降落在他的薄唇处,是在看他,却不用承受他的目光。
成婚一年来,他的身子总是好一阵差一阵,一旦拖久了,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说起来,去年入伏的时候,他可是在屋里躺了将近两个月呢……
沈青隐觉得自己的脸烧的发烫,声如蚊蚋:“我嫁进李家都有一年了,二房那边的喜事也将近,只有我还……”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猛地冲到李禅身侧,“小心!”
李禅向她的方向望去,看着这位李家未来的主母,这个一再与他强调私会的女人正掐着一条青绿色的蛇颈,而被掐住的青蛇也正呲着两枚尖锐的蛇牙威胁,柔韧的蛇体正牢牢锁着她纤细的手臂,与她对抗。
而她利落地将缠绕在她手臂上的蛇挣开,掐着蛇颈,向着远处扔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像因好奇心驱使探进草丛的猫儿,而像鹰一样锐利敏捷,
熟练到绝对不止一次这么做过。
李禅微微眯眼,重新打量起沈青隐来。
见她做完这些,才舒了一口气,如死水的眸子难得活络不少:“你没惊着吧?”
不过她眼中的光芒很快便暗了,再次缩回了死气沉沉的躯壳里,“这时候长虫多,许是这几日下人们都在忙公爹的后事,一会我叫他们再来将这边翻整一遍,家里还有客人在,要是吓到他们可就不好了。”
但是,这种蛇也只会寻着血腥味出来,怎么今个都快缠到她夫君手上了?
沈青隐眼眸一转,再次扫过她夫君的唇时轻嘟起了嘴。
他怎么现在越来越不爱同她讲话了?
噢,是被吓着了吧。
她幼时贪玩,喜欢跟在大哥哥屁股后面,见识过不少蛇虫鼠蚁,早就见怪不怪了,而李奉远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又是娇生惯养的,吓到了也正常。
思至此,她的语气放轻了些许,“你别太担心,那条蛇模样虽然吓人,但却没有毒性的。”
谁料,他却答非所问:
“今夜亥时?”
沈青隐眨了眨眼,嘴边勾勒出显而易见的笑意:“对,还是亥时,天黑要保险些,还是到沉潇居来吧。”
李禅薄唇微扬,不再言语,漆黑的瞳底闪过细微嘲意。
这位未来主母,他已经放过她一次了。
是她自己要送上门来试刀的。
他越过沈青隐,大步走远,长廊中只余下贝壳互相撞击奏出的脆音。
“怎么比我爹爹还难讲话……”
不过,她心中悬着的石头再次落了地,就连和李家亲朋们围坐吃茶饮酒时,也不禁畅快地多说了几句。
其中一位贵妇笑眯眯地拉过沈青隐的手,说道:“我那表侄儿去世后,李家的重担可就要交给奉远了。奉远自小多病,你可要多多照顾他。”
沈青隐应付起这些人来从善如流:“新妇省的,不过新妇偶犯愚钝,届时还望着表姑能照拂一二。”
这贵妇吃了些酒,脸色酡红,说起话来也没边:“李家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都看在眼里,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只要你好好相夫教子,等到奉远考取功名,用不了多久也会坐回我表侄儿那个位置的。但二房和奉远那混不吝的弟弟还得多多提防。”
二房的男主人是她公爹的庶弟,大爷去后,二爷恐怕动静不会小。
但,
“奉远的弟弟?”
她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呢?
“是啊,他那二弟,就是个灾星,害得李家上下鸡犬不宁!”
“灾星?”
又是灾星,她的公婆也提到过一次。
灾星原来说的是奉远的弟弟?
他现在在府上吗?
“呀,这个茶糕味道可真正,跟我在杭州吃的一模一样!夫人快吃些茶点,是甜的。”一旁的妇人立马向喋喋不休的那位口中喂了一口茶糕,堵住她乱说的嘴,忙递了好一阵子眼色,等她消停,就立马笑吟吟地扯开话题:“你们听说了吗?德阳齐氏的那件乐事。”
“表姑,你刚刚说的奉远的弟弟……”
“什么弟弟?我刚刚说了这些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吃酒吃多了,许是说了些胡话——张夫人你刚刚说的齐氏那件事,我知道呀!前些日子就听说了,就三房那事对吧?”
沈青隐见刚刚还愤愤不平的表姑矢口否认,便将此人暗自记在心里,先顺着她的话问:“齐氏?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位贵妇笑眯眯道:“我听人说,齐氏的三夫人三年未有己出,请了不少医师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出毛病,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就是没动静。后来听说那新妇本想着自请下堂,谁知忽然传出了喜讯,怀了!”
“本来吧,是件大喜事,三房上下都高兴的不得了,到处采买珠宝给送给三夫人呢。结果有一天有丫鬟正好撞见三夫人和她夫君的亲弟在同一张榻上,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是……”
这位贵妇做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继续说道:“有人说是她自己勾引的夫弟,有人说是兄弟二人早就合谋兼祧,反正说什么都有,可精彩了!”
沈青隐自从嫁进李家,鲜少听闻到外面的消息,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居然还是如此令人双颊绯红的,不禁叹道:“后面呢?”
“三夫人的腹中毕竟还留着齐氏的血肉,自然是要生下来的。不过生下来之后,也是要按照老规矩,将那位夫人沉塘以示族人。”
沈青隐追问:“其他人呢,没受罚吗?”
贵妇又抿了一口酒,搔了搔脸颊,笑着说:“他们都是齐氏的公子,金贵着呢。最多跪跪宗祠吧,这我也没打听。”
沈青隐“啊”了一声,不解:“可表姑刚刚不是说,可能是兄弟二人合谋,那就应再查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了您说的,觉得不应是那位夫人一个人的错。就算是有错,也该一视同仁,怎么就叫那位夫人丢了性命……”
那贵妇沉默了片刻,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当然,在她再次开口时,沈青隐也只是看到她双眼中的信誓旦旦变的讷讷,并未寻找到真正的答案。
“唉,你这问的,我哪知道呢。无论出于哪种原因,那三夫人是士族出身,总应该懂的这样的道理,想要诞下子嗣,也不能这样投机取巧,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贵妇将拉过沈青隐的手,按在自己的手心上,宽慰她道:“你倒是心善。别为她担心了,我就是讲个趣事,没想到把你弄得愁眉不展的,好了,是表姑的错,快吃些酒,这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围坐的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话题扯远,有关德阳齐氏的事情也随之泯灭于春风里。
入了夜,沈青隐依旧如同昨天一样,带好了药油,去书房中寻李奉远。
与昨夜的情况相同,含樱不在耳房,书房亮着灯,只不过这一次,书房里间的屏风处,映照出一双模糊的人影。
她只叩了一次门,就听到李奉远一声咳嗽,将她拒之门外,
“沈……夫人还是莫要进来,我近日因父亲之事思忧过度,染了风寒,不能受风。”他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叫了含樱前来服侍,你不必担心。”
白日里不是好好的,怎么又……
“可还需要叫府医来瞧瞧?”
“不用,他来多少次也就是那几句话,我都快会背了,含樱之前跟在我身边多年,比府医还要了解我的病,你自己去休息吧。”
暮春的夜不比冬末的气温好到哪去,沈青隐站在屋外,无数次听见夜风拍打房门的声响,宽大的两袖被吹的鼓鼓作响,灯笼中的烛火也被吹的东倒西歪。
沈青隐无奈地搓了搓手心,试图让自己感觉好些。
唉,恐怕这段时间都不成了,以父亲那个性子,过不了几个月铁定又来催。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在临走之前问:“对了,夫君,我这几日听了些话,是有关你弟弟的……”
书房里头的声音瞬间拔高,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弟弟?怎么说起他来了?你听了什么?!”
“我也没听到什么,母亲和表姑提了两句就不说了,但都提到了‘灾星’二字,我还是有些在意的,他的出现会不会……”
她尚且不知这位夫弟是何许人也,若是跟二爷一样觊觎家主之位,她就必须要防备一二。
可李奉远压根没听出沈青隐的言下之意,语气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耐,冷哼一声:“你都听到他是灾星了你还提?罢了,说到他我更头疼了,你说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等等,你见到他了?”
夫弟再怎么说也是外人,又是不常在李府的,她若要见他,必须由人引荐。
再说了,她这几天忙里忙外的,哪里有时间见他?
“你多虑了。”
“想你也没什么理由见他。”李奉远自觉他这个妻子无趣木讷,只能放在府中充充门面,禁不住提点她几句:“以后有关他的事,别提别问,就当府上从没有这个人,你听明白没?”
沈青隐应下,不再多留,回房梳洗去了。
而李府的另一处,与府上堂皇富贵的景致不同,这里阴冷潮湿,呼啸的冷风打在半朽的门栓上,带动着其上的锈锁叮叮当当个不停。
突然,在惨白的院墙旁出现了一道黑影,惊到一旁的野猫炸起背毛。
少年轻功了得,轻盈地翻进沉潇居,双脚稳稳落在青苔横生的石板上,一双漂亮的漆瞳环顾四周。
他几乎一瞬间便确定,沈青隐根本没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青隐:比我爹还难讲话。
李禅:…………………被我大哥的女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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