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称臣(送番外)

恋人目光灼然, 宛如汇聚星辰万千,严江坚持了数息,自是没挡住,微红着脸点头应了。

秦王甚是满意,一时情动,给阿江说起了昔年幼时,他质于赵国, 因着秦军围攻邯郸数年,人生最初几年, 他都被困于方寸之屋中, 只能见一方天空, 那时起,便有了游览天下之愿。

严江也说起自己小时喜欢周游世界, 走失了不止一次,能被父母及时找回来也算运气好,否则必然见不到王上你了。

两人又聊起了东归一路上的风景,说起了乌孙王、月氏等西域诸国,然后秦王看阿江乏了, 就准备换了号,去看奏书。

严江看着它勤奋的姿态, 支着头小声道问:“阿政, 你如此行事,大有不妥啊。”

陛下闻言转头一百八十度看他。

“人力有时而穷,你如此殚精竭虑, ”严江悠悠道,“冷落家室,又不教子孙,若哪日有个万一,这大秦当如何是好?”

陛下有些不悦,上秦王大号,修长略带薄茧的指尖抚上爱妻脸颊,轻哼道:“这世上,也就你敢对吾言及生死。”

“生死枯荣,四季变化,天之道也,神莫能改。”严江当然不惧,反而勾了勾他手指,“有何不可说,你我相伴多年,当知若强身壮体,莫说大江大河,便是南方也过不去。”

秦王微微勾唇,俊美霸道的面容上带了几分魅惑,凑近的面孔几乎让严江感觉到他的面上的温度:“莫非~阿江嫌吾不壮?”

“和你说正事呢……”严江声音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

……

大战一场后,秦王继续换号看书,严江凝视着它的背影,终是微微摇头。

这天下权柄,是阿政分毫不愿交出,他的劝诫也就至此为止了。

他们俩都懂得对方底线,严江不会强劝他放手权柄就如阿政不会劝他安稳别浪一样。

不过无碍,他们的时间都很长。

当年华老去,总会有一人看不动奏书,一人跑不动山岭。

现实是优秀的教育家。

再头铁的人,也别想永不服输。

正月初一,咸阳每月一次的易市又开始了。

和前两年不同,咸阳河岸小小的码头如今已经变成了十里长街道,被分出几个大区,农贸的一区,丝织的一处,车马牛羊各行其道,一次摆错会受到训诫,第二次,那就得没收货物了。

如今每月一次的“易集”已经以燎原之势在秦国各地推广开来,而咸阳的易市,则是天下间最大的易市,南北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每次都能定下数量恐怖的大宗交易,秦国的商税也因此节节攀升,货物之齐全,将昔日的大梁、临淄都甩到身后,并且还在暴涨之中。

在这里,可以看到塞外的牛羊、韩地的铁具、楚地的织品、魏地的漆器、齐地的鱼干、关中的谷物、少府的小车、绢纸……

乌氏倮卷了卷身上的羊皮裘,做为一名从草原牧民发展成牛马巨头的商贸,他的发家可以说是依靠着秦王朝,这些年来,他有近半的时间都在咸阳。

他走在牛马市里,这里少有卖健牛的,大多是卖的小牛小马,他翻看了牙齿皮毛,检查了牲口四蹄,果断判定了中原人还是远不如他们塞外人更能照顾牛马,看这牛身上沾染的污秽,这种小牛很易染病,在草原上,牛粪是很好的燃料,绝不会让他们沾在牛身上。

而且他们的塞外牛价格更廉。

不过比起去年,这易市卖的牛犊却是多了一倍有余啊。

乌氏倮让手下看好牛马,又去了旁处的农市,他没有看满地的自种粮,而是去了茶市,观看南方有没有什么新茶。

如今的草原,茶已经是不输于盐的大宗物资,每年能买到的新茶都会是草原贵族炫富的资本,相比之下,粮食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那是个穿着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闽越人,他二十五六的模样,衣着单薄,裹在一张散发着异味的毛皮里,一大堆带着枝干的茶叶,在正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而看他茶叶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

乌氏倮蹲在他面前,一点也没有富豪的架子,反而是小心地捻了捻这只是杀过青的简陋茶叶,捻起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品了品。

一股几乎让人天灵通彻的苦味直上脑门,他神情不变,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目光里放下那带枝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淡然道:“你是哪里人?”

那闽越人看着对方不凡的打扮,用极不熟练的语言道:“在下无诸,闽中东治人。”

“这茶是东治所产?”乌氏倮略嫌弃地看着他,“也太苦了些。”

无诸自然在矮了三分,愁眉苦脸道:“吾部不远处的江陵潘邑倒有好茶,奈何闽中此苦茶最多,商贸不收,吾千里而来,便是想寻一些喜苦味之茶者。”

自从秦国刮起茶叶之风后,他们这些诸越便是多了一条救命之草,平时所需的陶器、布料、铁具,皆可由茶换来,甚至有时还能换到治水蛊的救命良药,然而南方虽产茶,但就他们闽中茶最为苦涩,茶商不收,只能看着骆越、扬越等部族大赚特赚。

后来听说咸阳易市繁华,什么都能找到卖家,他这次过来,可以说是全族的希望寄托。

乌氏倮淡然道:“那这茶做价几何?你有几船?”

无诸小心地试探道:“有十船,一茶十粟,如何?”

就是一份茶十分等重的粟米。

乌氏倮冷漠地起身,居高临下地表示:“贵矣。”

无诸叹气地低头,也不争论,佛系地继续摆摊,这种讲价方式让乌氏倮微微皱眉,冷淡道:“一茶十麦,如何?”

麦比粟贱上五成,这茶虽苦,但价格太便宜了,卖到草原,大赚啊。

至于说苦……草原平民们可不介意这些。

无诸眼眸瞬间透亮:“可矣!”

在他们老家,那些奸商都是一茶三麦地收茶,他们这些苦茶还不愿收,果然还是咸阳最赚!

于是两人又就长期合作与是否包邮产生了巨大分歧,开始争吵不休。

吵完之后,乌氏倮带着手下,随无诸去见了船上的茶叶,无诸兴奋地命人拿出衡来称重——秦时的衡是砝码一样大小不同的固定重物,放在木棍的一端,左边用等量的货物保持平衡,所以叫“衡”。

乌氏倮却淡然挥手:“要什么衡,用严子新出的秤来。”

“秤?”无诸一脸茫然。

却见乌氏倮的一名手下拿出一根光滑有刻度的木杆,骄傲地表示这是严子新出的宝物,只要将一个小衡,便能称量重物,易于携带且计量精准,我们老大亲自去求的严子,才买下了十柄“秤”,看,这上边还有少府的印记。

无诸看乌氏倮的目光便带上一丝崇拜。

……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咸阳易市各处,大宗物品没有中间商不加价的感觉简直无比美好,无诸感慨着咸阳的繁华,又找到了一处酒肆。

酒肆中,两名气度高华的青年正临窗而坐,居高而观这繁华易市。

“谢先生指点。”无诸感激地对其中一名正凝视清茶不饮的青年拜下。

若不是遇到严子指点去找乌氏守株待兔,碰壁多日,几乎用光钱财的他回不去事小,族中老幼的期盼却是无法面对的。

“你一闽越王,怎么能拜我一庶人。”严江微笑着扶起他,“快起来。”

秦王神色淡漠,看无诸的目光里很是冰凉。

“当年是先生游览闽越,送了父王最后一程,如今又对我部族有过大恩,自然当拜,”无诸感慨道,“闽越多山,多水少田,耕作不易,山越之民,贫苦无比,如今这粮食,够我部族饱腹矣。”

严江轻声一叹:“这人生不易,越本是中原正统,如今沦落山野,让人甚是叹息。”

越国当年祖上也是阔过,越王勾践几乎占领了东南半壁江山,可惜子孙不争气,被楚国灭了,赶入山野之中,与狄夷无异。

无诸一听,也觉得难过,但又振奋精神:“先生大才,若愿助吾,当可行商君、悝候之能!”

他虽然在越地,但仰慕中原已久,当然知道商君兴秦、悝侯兴魏之事。

就在这时,突听这位先生叹息道:“无诸,你我还算有些交情,又如此诚心,但吾便予你一言,早些回家,准备秦征越地之事罢。”

无诸大惊:“先生此言为何?”

秦国怎么会征越?他们越地有什么,茶吗?

连楚国都看不上这些苦地方啊。

严江叹息不语,旁边的秦王不悦地端起杯,睨了严江一眼。

无诸却惊慌了,他秦地繁华,秦军威势早深入他心,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巨物,年轻的他根本没有抵抗的意义。

“求先生救吾族。”无诸又拜道。

严江拉他没拉起来,便叹息道:“倒是有一计策,或可救你闽越,只是……怕是于你有损啊。”

“请先生直言!”无诸激动道。

“秦军能起兵百万,又有丰饶之仓,硬抗决计不可。”严江叹息一声,见对方也凝重在点头认同,才继续道,“便是一时为地势地形所挫败,但也卷土重来,闽越毕竟人手不足,迟早会被磨光。”

无诸当然点头,这点他能看出来:“应行何计,请先生指点!”

严江看着他,沉重道:“唯一之计,便只能先发制人。”

无诸面露惊色:“这、我闽越如何是秦之敌,怎么可先发?”

他们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惹事啊?

严江悠然道:“非是先发出兵,而是,主动向秦称臣。”

秦王捻了一颗胡豆,看无诸的目光里,就带着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