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地位于太行以北, 阴山山脉自西向东,绵延一千多公里。
这地方在后世就是鼎鼎大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一,是中华文明守卫北方最重要的关口。这条横线上下,向北就是的辽阔的大草原,向南整个华北平原。
失去这里,整个华北就无险可守,北方的游牧民族甚至可以直接饮马黄河, 在一千年后,丢失燕云十六州让整个宋朝都活在北方的阴影之下, 得靠岁供才能和辽国进行可持续发展, 而当辽的继任者金国不愿意继续坚持前任的定下协议时, 结果就是家暴一样的惨烈。
想到这里,严江就有些无奈, 因为北方之患,他连马蹬都不敢拿出来,这玩意对华夏骑兵的加成是五,对匈奴的加成就是五百,想想蒙古一路打到欧洲的战斗力, 那怎是一个恐怖得了。
李牧不在代郡,而是在数百多里外的雁门视察军务, 要过些时日才会回来, 雁门是的千里阴山去岁冬天,匈奴遭灾,有小股部队过来掠劫, 李将军就顺着长城过去了。
严江并不失望,他兴致勃勃地带扶苏去爬赵长城。
李左车也没为难他,让一个士卒带他去了长城,这位少年回到老巢后,一改在路上的小心憋屈,成天与游侠混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放飞自我,不时还能看到他老子撵他读书,很是鸡飞狗跳。
赵嘉则是一处军营里深居简出,不时来探望一下他。
严江带着阿黄和花花,顺着长城走了数里路,长城上守备稀少,荒凉绵延至远方山岭,他找到附近长城上最高的一处瞭望塔,览山河灿烂,看文明奇观,感慨着感觉这次穿越其实也不是太亏。
守瞭望塔的是三四个士卒,其中一名五十来岁的老兵,衣着简朴,身形高大,站在瞭望口仿佛在怀念什么。
严江和他们打个招呼表示善意,便抱起扶苏,在塔外给他说起阴山与长城的紧要。
“这山有两千多里?”扶苏站在阴山上的一处长城上,看着远方,有些茫然,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四位数的计算有点超过应付范围了。
“是啊,这燕山虽然不高,但沟壑纵横,崎岖难行,胡人想要南下,就只能从少数几个关口过,长城防御的也都是他们。”严江在现代没来过这里,但是阴山有名的山海关、居庸关等,都刻写着华夏最沉重的历史。
“为什么不杀去草原,把他们都灭掉呢?”扶苏疑惑地问。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严江轻轻念出了这首小诗,叹息道,“阿苏,在这蒙昧的世界里,只要土地在,就会不断有新的人迁移繁衍,杀,是杀不完的。”
百年后匈奴被撵出中国,但新的五胡又起,乱华数百年,等中原战乱结束,就是草原已是突厥的天下,突厥消失了,契丹又爬起来,女真族赶走契丹,又被蒙古人灭掉,等明朝缓过气来,满族又占了中原天下……
扶苏撅起嘴:“哪有杀不完的,不过是杀得不够多罢了。”
严江轻笑出声,低头把阴山长城的风景绘在纸上,正好看几颗松树在不远处招摇,关键是上边结了几块大松脂,便翻下长城,在悬崖峭壁间扑腾了几下,把松脂采了下来,那行为超级惊险了,但他干得轻松写意,借着长城边的大树桠,都没用勾索。
“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扶苏看着那几块大松脂,眉头皱着十分严肃,“你要的话,我让人给你找一车。”
“不用,我只是定画液用光了。要重新作一点,”严江揉了他的小脑袋,“碳笔画容易蹭坏,得喷一点这个才好保存。”
扶苏记住这东西的长像,乖巧地点点头。
倒是那老兵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小子好身手,在军中定是勇猛之士。
“老丈倒是眼尖,我入过一年行伍,”严江想起当年在阿尔沙克帐下效力的时光,忍不住摇头微笑,“只是身有要事,离开了。”
“你这等身手,上官竟会应允,也是算是通情达理了。”老兵微笑道。
“他理解但不能接受,于是我只能和他讲了讲道理。”严江想到那把弓,忧愁地叹息道,“讲完后,我们闹翻了。”
道是武道,理是物理,在那之前,他小心翼翼地不敢改变历史,遵守着人不犯我不犯人的可笑道德,而在那一箭之后,他感觉念头通答,神魂清明,从此放弃治疗,开启了挡我者死的弃疗模式,这才能顺利回国。
老兵被逗笑了:“小子倒是放得下。”
“老丈已是知天命的岁数,还有什么放不下么?”严江微笑道。
“自然有,”老兵指着北方,低声道,“我生于代地,长于匈奴袭扰,胡人南下,代地便血流成河,这里地贫民穷,这些年,赵国给的粮草总是不足,北方总有胡人袭扰,你说,能不能放下?”
“江山代有人才出,人力有时而穷,尽力即可,但您这卫国保家之心,在下是佩服的。”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严江包里的鹰又冒出来,最近它醒得总是很早,因为阿江叨念李牧很久了,让它安全感非常薄弱。
“老丈你们还未吃东西吧,我这带了干粮,不如一起用了。”严江从包里拿出食水,找了些松枝点火,把水和烧饼烤热。
老人也拿出干粮,他们的粮是煮好后晒干的粟米,味道差远了,却没只是烤热了一点吃着,没有占他们便宜的意思。
两方又聊了一会胡人的事情,那老丈突然问道:“你读书甚多,我听闻士人多智计,不知可有灭却胡人之策?”
“这个,那我便随口一言了,”严江想着清朝平定蒙乱的办法,“听老丈所言,草原诸族并非一团和气,相互之间多有兼并劫掠,若能击溃最大的数个贵族势力,一统草原诸族,将其分为数百部族,各自划分草场,若有出界侵扰者灭之,让其相互监视举报,同时划出贵族,每年重金向草原招募人手,打散入军中,消耗人力,应可化害为利。”
后世清朝就是用这个办法让蒙古安稳了数百年,他去内蒙古玩时,那里依然为各旗划分地域,只不过草场早就退化了,牛羊大部分现在都是圈养,清朝其中还用和亲和镇压与佛法教化,但现在佛法那边自己都还不怎么明白呢,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总不能再让他去西天取经吧?那一路得是多惨烈的修罗场啊。
对面的数人瞬间色变,连身边的猫头鹰也惊得扇了下翅膀。
这种办法也是很绝了。
那老丈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他,突然向他一拜,然后叹息道:“先生计策虽好,但赵国怕是无力一统草原,不知还有何计安出。”
“将军,再多的计策也需要实力支撑,若想平定草原,怕是得赵国一统天下才能做到。”严江早就看出他的不同,只是直到这一问才确定身份而已。
“安知赵国不可一统?”那老兵,也就是李牧反问。
“换赵嘉上位,配良臣,育良将,您再多活几十年,如此行事……”严江在李牧期待和猫头鹰淡然的目光里幽幽道,“赵国也许能活到最后一个被秦所灭。”
猫头鹰笑了一瞬,发现失态后立刻矜持地拿翅膀捂了下嘴,神情依然高傲。
李牧身后的数士将士勃然大怒,瞬间拿起了武器。
李牧阻了他们,神色倒也不怒,只是叹息道:“君臣不睦,为之奈何。”
如今相国是郭开,王上是只有十岁的赵迁,听政的是一名只会秽乱后宫的倡后,都是李牧的敌人,李牧能有什么办法,他也很绝望啊。
“无视征召、反对倡后、斥责郭开,李将军可是后悔了?”严江轻笑问。
“家国安宁为重,为何言悔,”李牧神情平静而坚定,那是一种历尽风浪过后的沉稳,如山岳般可靠,“我经营代地数十年,民富兵强,我在一日,便能阻挡秦军,先生不信,大可一试。”
“秦赵必战,何须我试,”严江微笑道,“我钦佩将军品行,将军必能心想事成。”
“那就谢先生吉言了,”李牧长叹道,“若能早十年遇到先生,草原之患,牧或可解也。”
十年前,还是赵孝成王活着的年纪,那位还能有些许魄力一试,至于现在这位与先王,还是别指望了,能不给他生事,已是老天开眼。
严江也有些同情这位战国名将了,便用最后一点善良指点道:“若将军有召一日见井水昏黄,鸟兽皆惊,便早些让臣民离家避祸吧。”
“先生这是何意?”李牧直觉一跳,追问道。
“言尽于此,将军保重。”严江抱起扶苏,转身离开。
猫头鹰冷漠地在他肩膀上,转头一百八十度回看李牧,看到对方眼神的凝重后,便放心下来。
李牧如果强留阿江,那就又可以看到一出好戏了。
这事真是好久没看到了,但看几次都不会腻……
“先生,井水昏黄,鸟兽皆惊是什么?”扶苏在他怀里好奇地问。
“地龙翻身。”严江看着远方山岭,淡淡道。
扶苏惊呼了一声。
“地坼东西百三十步……”严江只是看着远方,遗憾道:“可惜了,将军你虽心中有剑,奈何天意在秦,不成全啊。”
数年后,代地会有一场恐怖的大地震,和西周那次大地震一样影响历史的脚步,史书记载,整个代房屋皆尽损毁,大地裂开一百三十多步的裂口,李牧在代地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军民粮草不得不依靠赵国救济,所以在赵迁撤他将位时,几乎就没有反抗之力。
严江读到这段历史时,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天时地利人和真的都在秦。
陛下不由得神色复杂,扭头看已经远去的瞭望塔楼,也鳄鱼般地同情了一下。
一群俗人,愿想痴妄。
只有吾,才懂他所知所想,他想要的,尔等给不了。
倒是那制胡之法,等六国事毕,便可进行,如今,可先准备着。
思及此,陛下把头扭回来,伸头在温润的唇边蹭了一下,刮掉唇上的一丝辣椒,辛辣之感冲头,目明心清,如此美味,如此迷人。
陛下今天居然那么主动,严江于是把扶苏给花花背着,满意地抱鸟吸了一口。
咸阳宫里
秦王自梦中醒来,星眸如海,深邃如渊。
数息后,他斜倚榻上,以手支颐,轻抚唇角,许久后,微微弯起。
想要天下安定么。
寡人给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