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病房内,在这个病床旁,在这个医学拥抱的一身伤痕边,在这个恬不知耻高不可攀痛不可遏的世界里,泪水一颗颗逃离眼眶。
我听到自己心中,声嘶力竭地在喊,你疼不疼啊,你疼不疼啊,你疼不疼啊!!!
而我的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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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音乐会了哦,看,两张票。
有唢呐吗,有马头琴吗,有饭岛爱吹萧吗?
你陪不陪我看?!
有稿费吗,有汽水喝吗,有按摩马杀鸡吗?
对面的女孩不说话了,恶狠狠地盯着我,眼神如同晴天霹雳。
我大惊,你有本事用眼睛说,你这个白痴吗?
对面的眼睛一眯,我立刻从里面看到白痴两个字。
我大惊,你有本事用眼睛说,好开心好开心哦。
对面的眼睛弯成月牙,我立刻看到欢天喜地。
我大惊,你有本事用眼睛说,我的咪咪大不大?
啪的一声,我吃了个火辣辣的耳光。
对面的眼睛一睁,我立刻从里面看到,快牵我的手,出发了!
能说话的这双眼睛,闭得严丝合缝,眼皮上粉红的痕块,把光芒全部遮挡,把夜色全部拒绝。我想她的睡眠并不安逸,就算没有痛觉,可是我知道,一定也能感受所有的力气,都一点一点从绷带的缝隙里流淌出去,虽然缓慢,可是再不停止。
我也闭紧了眼睛。天地良心,我不是学她,我不敢看啊!
她如此安静,那双被灾难掩盖的眼睛,也似乎在说,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呢?
可是,我不敢看啊。
师傅,红烧肉。
三块九毛八。
。。。可是。。。我只有一毛五!!!
滚。
我不管我不管,老子只有一毛五!!!老子要吃红烧肉!!!
红烧肉三块九毛八。
。。。我不管!!!你不给我肉吃,老子今天就去吃大便!!!
有个女生过来,说,师傅,一份红烧肉,给他。
滴地一声,她的饭卡贴在窗口。
我顺拿着饭卡的手看上去,是她。
我们面对面坐着。
她只是扒饭,偶尔吃一口青菜。
我饭也不吃,肉也不吃,青菜也不吃。
她笑嘻嘻地说:你吃啊。
我说:我看着你吃。
她哦了一声,就低下头继续吃,每次都只吃那么那么一小口。
我饿得屁股都焦了,但依旧直挺挺地坐着,就看着她吃,决不动手。我心想:直娘贼,老子想要有钱,只怕机会不大,要是今天吃了一口,未必有机会还啊,RP王,挺住!!!
她筷子停住了,她不在吃,可是低着头,不抬起头。
是我眼花了??
有滴泪水掉进她饭碗里。
她小声地说:你为什么不吃?
我说: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滴进她饭碗的泪水,越来越多,幸好是掉进饭碗,不然掉进肉碗,好好的红烧肉就变味了,尽管我不吃,但暴殄天物。
碗里的眼泪不知道是啥滋味。我想,她在信里说,从来没有在田园犬面前掉眼泪。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生命,就好象被眼泪清洗过,每分钟每秒钟都晶莹剔透,象钻石一样,就算被切割磨砺,也反射阳光,再微弱也包含笑意。
她的名字叫烟烟。
她躺在那里,近在咫尺。春夏秋冬纷纷暗淡,只留下一滴眼泪,掉进饭碗里。
我唯一敢用手接触的,是她铺散的头发。
我声音低微,说,你疼不疼呢?
接着看到一丝泪水从她眼角滑下来,绷带上安静地碎裂开细细的痕迹。
她依旧双眼紧闭,一丝泪水从眼角滑下来,而右手碰到了我的指尖。
我声音低微,说,烟烟。
在透明的氧气面罩里,她嘴巴动了动,虽然无声无息,但我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她说了三个字,RP王。嘴唇每次的分开,不超过一厘米。
她怎么知道我就在旁边的呢?
我拼命擦眼泪,擦一颗掉一串,啪嗒啪嗒打在床单。
她说,RP王。
我努力地说,叫那么多遍干什么,你又吃不了东西,再说我空手来的。
她说,日出。
现在是三点四十,离日出还一段时间吧。
我说,你快快睡觉,到日出的时候,我就帮你把窗帘拉开。
我才说完,把拳头塞进嘴巴,怕哭出声来——烟烟怎么能睡着呢,她浑身的绷带渗映稀薄的血迹,象一副洁白的宣纸,轻微到极点的墨水,也可以穿透纸背。
她说,日出,一起等。
我拼命摇头。摇完头,看到一双眼睛努力睁开,睫毛不再扑闪,甚至睁了一半,就无法继续。
我对她微笑,惊恐象石头砸到镜子,密密麻麻地从中心裂开,每次呼吸锋利地游进身体,直接迎上在喉咙口剧烈跳动的心脏——她的眼睛里,有欢喜,有悲伤,有美丽,有恬淡,惟独没有生命的气息。
她就这样,看了我很久。面罩里的嘴唇弯起一道弧线。
然后转头,望向窗户,抬手,很艰难很艰难地,用手指点了点面罩。
日期:2009-02-13 07:09:41
我头侧靠客车的窗户,高速公路的标牌显示,260公里,快到了吧。
呼出的气,在车窗蒙了浅浅一层雾。阳光并不耀眼,它穿过玻璃和雾气,就近乎精疲力尽,唉声叹气地打在我面庞。
那一夜如此短暂,然而再短暂,太阳还没在地平线探出一线,烟烟在三点四十睁开的眼睛,四点半就永远合拢。
离开病床和面罩的烟烟,全身绷带,坐在窗户下的草地上,头靠着我。她的打扮和姿势,象个动画片的人物,伤痕与死亡的距离,却比现实大多数人都狭窄。
她靠住我肩膀的头,从四点半开始,就一直轻轻往下滑。
我泪如泉涌,凌晨的风吹得人发颤,我尽量耸起肩膀,很轻微很隐蔽地上抬,要让烟烟的面孔,是对着天际的,是不会滑落的。为什么要很轻微很隐蔽地抬呢,因为怕被她发现。
我爱你的时候,要让每个人知道。
你离开的时候,我要装作不知道。
五点二十三,天际终于惨淡地亮了。
五点四十五,我把烟烟送回病床。
我白衬衫的肩膀,沾染了一点点血迹。泪水早就干了,却烙过布料,撕开皮肤,淌进血管里。
谁也不会知道,我在城市最边缘的宾馆,两眼望天花板,住了一个月。
客车一个颠簸,转入石子路,家乡连绵的槐树,在路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