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日期:2009-02-13 03:37:51

毛小小送的资料,我一本没拿,统统抹到桌子底下,老子又不是田园犬,读那么多书冒充知识分子这种事情从来不干,身为本科生就如此有骨气。她和周云互相看了看,张嘴要说话,好默契哟,了不起哟,我立刻比他们先张嘴。真讨厌两个人合二为一,象海飞丝去屑柔顺二合一,好好的人不当,去表演洗发水,好玩啊。假设能活到他们大团圆结局,我一定会到婚礼现场,掏把驳壳枪出来,要求他们滴血认亲,还没等大家看清楚,就大声喊,你们不能结合,你们是兄妹!

我说,毛小小,告诉你之后,你就要离开我们的世界了。

或者,她根本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中过,她就象一名拨弄地球仪的航海家,研究着路线,揣度着里程,自以为翻越冰山,攀爬峰岭,穿梭城市,而脚下毫无尘埃。

毛小小说,只要你愿意。

那天相亲我倘使去了,没准现在就拥有一位畸形老婆,死抓他人恋情不放,哪怕找不到身边的纠葛缠绵,也会整天盯着各种论坛呵呵傻笑,以人肉搜索为终生职业。

我说,你得到完整的故事,我们的世界也将完整,腾不出地方给你住。

毛小小的手颤抖起来,几乎端不稳咖啡杯,努力放在桌面,慌乱万分。我盯住她的眼睛,却得不到坦然的回应,只见到她近乎迷惘的表情,仿佛一生都在电影院看同一部电影,终于有人推推她肩膀,散场了——要上字幕了,那些哭哭笑笑的人们,要离你而去了。

我轻轻地笑了,第一次吧,居然可以在这些运筹帷幄的观众面前,不坠落眼泪,不放声呐喊,不支离破碎,不狼狈逃窜,可以轻轻微笑。而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权利。

空调呼啦啦地吹,气氛干燥,我摸索了下,递给毛小小一叠信件。六封,三封的作者是遥远的我,三封的作者是温暖的烟烟。遥远到思念和奔跑环环相连,温暖到寂寞和流浪共同入眠。

周云的脸部肌肉不可觉察地抽搐。再不关我事了,我想,电影票的票根留给你们保存,模糊的胶片已经烧成灰烬,请与垂落的帷幕说一声再见。

刘罗锅紧张得很,一副恐惧我突然消失的样子。真瞧不懂,堂堂一位中型企业的龙头,号称每分钟几十万上下,结婚离婚比吃瓜子还迅速,大手一挥能把生活嗑成一堆瓜子皮的人物,何必呢。

我忍不住骂,怎么同小学一个德行,再退化你就和三叶虫一个物种了。

骂完觉得不过瘾,狠狠捶捶他肩膀。

刘罗锅勉强平静,怕你比赛会输,你输了要赔那么多钱,还要拖老子垫背。

我说,连陈凯歌都知道,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刘罗锅大惊,难道你做好输的准备了?!

我说,人家过日子连滚带爬,我过日子连输带败,太正常了。

刘罗锅沉默一会,笑了,捶我肩膀:你真的输过吗?当年校长都打不过你,草狗咬不过你,拖拉机快不过你,跳橡皮筋都比小姑娘好。

我刚要回答,心中一痛。

刘罗锅握住我手,大男人握什么手啊,太尴尬了,我奋力抽出,吐了口口水在他杯子里,喊,你个老玻璃!

他说,一千多万的广告单子,麻烦你严肃点。

我交给他一份文件,说,在这里。

大家的目光齐齐盯住这份文件。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好象这是索尼TT笔记本,眼神真贪婪啊,捂住他们的嘴巴,大概就从眼睛里流口水了。

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在顺身携带的包内。七零八碎的,有房产证,产权证,身份证,买卖合同,我全部推到刘罗锅面前,八十万,快开支票给老子。

刘罗锅打开,产权人后写着,RP王、烟烟。

——我记得,在贴海报的时候,烟烟接过毛笔,在RP王后面写上:烟烟合著。在写检讨的时候,烟烟一把抢过去,在RP王后面签上:烟烟合著。年轻在手心歌唱的时候,文具袋上写着:RP王、烟烟合用。袖子上贴了张双面胶纸:RP王、烟烟合穿。教材上写着:RP王、烟烟合读。RP王三个字,潦草而杂乱,烟烟合读四个字,清秀而整齐。

刘罗锅死死望着我。

我说,快点,贷款早还清了。

刘罗锅缓缓拔掉钢笔帽,掏出支票本。

笔尖点到纸张,他面孔安静地对着桌面,说,你要这钱干什么?

我说,回老家一趟。

刘罗锅猛地抬头,我没法分辨,这算什么表情,比林黛玉更加欲说还羞,比葫芦娃更加懵懂无知,比咳嗽药水更加浓稠苦涩。就象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绝望的巴豆,吃进肚子,会整夜拉稀。

我说,快写啊,天气那么冷,我还要去车站买票。

刘罗锅的支票,画着一百万的数字。

我嘀咕了句,房价就是被你们这种有钱人抬上去的。

支票一揣,就站起身,想溜之大吉,衣服被人扯住了。回头发现是刘罗锅,我大怒,你个老玻璃!

刘罗锅眼圈通红,却不说话。

我是走出咖啡店的大门,才掉了眼泪。

——年复一年,太阳象葱油饼升起,象生煎包坠落,天空漂浮棉花糖,树枝挂满绿箭,屋顶涂着巧克力。一到晚上,红的绿的兰的糖稀就从天上浇满整个城市,全部都被点亮。

日期:2009-02-13 04:14:38

家乡和城市之间,有三百公里的高速公路,和十五公里的国道联结。在那头,田园犬赤脚和乡村一切可以移动的物体赛跑,在这头,公司部门骨干日理万机,揣着公款同客户锦衣夜行,一旦酒醉,喃喃自语。

在那头,刘罗锅的作文本上划满红线,数学老师拍他手心,语文老师敲他脑袋,班主任恨不得一脚踢中他屁股,从学校滚进田野张开大口的粪坑。在这头,企业领导西装革履,离婚协议长达二十页,女人的欢笑踩在鞋底,女人的眼泪扎进心底。

在那头,RP王左右搂着同村少年英雄,向赖宁敬礼,冲班长吐唾沫,石块扔进怪叔叔家的井里,一把火烧掉村长家的茅厕。在这头,智商89的愚昧份子调戏女同事失败,发财计划破产,读报纸读到又有人戴着口罩去彩票中心领奖,就无名火起,一整天无心工作。

我坐在27号车座,昏昏欲睡。冬天阳光虽然并不刺眼,却抚摩得人额头冒汗。我刚要拉上窗帘,却停了手。

窗外,雪没化干净的田野,中间夹杂灰色的土屋,绵延低矮的砖墙,晃悠不休的电线,全世界最坚强的飞鸟麻雀同志欢天喜地。我心想,再过五分钟,会看到蓝色的厂房,墙壁写着,七神牙刷冲出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