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理。”亦可迅速将电脑界面调回桌面,收回挂在脸上的傻笑,和他打招呼。
虽说她也只是个副主管,还是个光杆司令,但不归店里这些经理总监的直线领导。在架构图上,亦可的直线上级是曾雁,虚线上级则是创日店的店总。不过,行政部总归还是个后勤部门,本身就是“为人民服务”。
于是她给足陈环面子,站起来,客客气气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环只比她高出半个头,但有她两个人那么宽。头型是椭圆形横着摆,一脸的横肉,泛着油光。方亦可看过员工资料,知道他年纪其实并没有比她大上许多,可是这外表嘛……
“有个大客户过来拜访,你能不能来我办公室,帮忙泡茶?”他笑着说,眼睛被颧骨上鼓起来的肉挤到看不到了。
亦可满心不情愿。早在交接时,林小清就隐晦地和亦可说过,少理陈环,他风评不好。当时亦可虽然很想具体八卦下,但鉴于自己刚调过来,不好多讲人是非,便也控制住自己,没有多问什么。
当然,就算没有林小清说的这点,亦可也不愿意。为什么,她又不是销售部的助理。整个销售部找不出一个人啦,非要她去帮忙端茶送水?
虽然这样想着,但亦可嘴里如同有了惯性,道:“好啊。”刚说完就后悔,早知道就和他讲没空了!没办法,也只能起身,随陈环来到隔壁办公室。
陈环办公室不大,但整得还挺浮夸。办公桌最靠里面,办公椅后面还摆了一个迷你的鱼缸,似乎对风水有点讲究。办公室的中间,是一张茶几。一整片紫檀木色雕刻而出的茶盘,占据了茶几的整个台面。茶盘上摆着茶杯茶壶茶洗等各色茶具,一应俱全,均为紫砂制,有种粗颗粒的朴素质感。然而这些,与这承托着它们的长方形玻璃茶几,旁边的黑色皮质沙发,不是很搭配。
亦可有些傻眼。她以为陈环所说的泡茶,便是简单煮壶开水,再拿两个带耳带盖陶瓷杯,放点茶叶倒点开水了事。这种仪式繁杂的工夫茶,她可不会冲。
“你是水安城人,冲工夫茶你一定在行啦!”陈环笑道,又介绍那位坐在对面的客户,“李总和你也算是半个老乡。”
亦可只能干笑两声。她不好当面捅破她啥也不懂的真相,只得赶紧在脑中搜索记忆。平日里,她对喝茶没有执念,别人冲就喝,没有就喝白开水。
她搜索着记忆中其他人冲工夫茶的情形,开始依样画葫芦,怯生生动起手。
那李总瞧了一眼亦可,没出声。亦可也顾不得露怯,双手抬起茶碗,行最后的步骤——“韩信点兵”,把茶碗中剩余的茶水一滴滴均匀滴在两盏小茶杯中。她知道,不该双手持碗,而应该单手操作,可她怕烫。
随便吧,总之都是茶叶的“洗澡水”,怎么样不是喝?况且,陈环这厮不一定自己不会冲茶,只是想摆阔,把亦可叫来陪衬,昭显自己的地位罢了,茶冲得好不好,倒是其次。
茶过三巡,李总问陈环:“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你们市场部难道不搞活动?”
“怎么可能不搞。有节日要搞,没有节日创造节日也要搞!我巴不得天天是节日,我好多些噱头卖车子呢!”陈环说罢,两人皆笑起来。
接着,两人又说了许多业务上的话题。亦可这下便是十足十的花瓶了,连冲茶都免了。她如坐针毡,觉得自己应该立马消失才对,可是陈环并没有让她避开。
亦可开始在脑子里编造借口,又思索着如何在他们说话的间隙中,自然地插入借口,让自己顺利地离开这个场景。
就在她神游之时,这位大客户李总与陈环均站了起来。亦可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聊完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也随之起身,与陈环一起送走李总。
她自己也正准备离开之时,陈环又叫住了她,让她坐下。
“亦可啊,我觉得啊,你以后要多学学怎么泡茶。这茶道啊花道啊,对女孩子来说,很有用的。”
亦可知道自己露馅了,但听陈环这么一说,她还有些不服气。自己过来端茶送水,完全是友情演出,根本不算在她的岗位职责中。
她刚才就不应该过来。
如此也只能扯出一个笑容,道:“哦,好的。”
“回去工作吧。”陈环也笑着。
亦可应着,两人又站起来。她走前面,陈环走后面,右手顺手就搭在她背上,嘴里说:“你刚来创日店,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尽量协助你。”
肥厚的手掌,与她的背部肌肤只隔一层薄薄的夏季工衣,手掌上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让她猜得出那只手的肥腻与潮湿。
这动作是否有其含义?
一秒、两秒、三秒。那手掌足足在她的背后停留了三秒,布料底下,正是她的内衣扣子。
亦可很不舒服,感觉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爬满了蠕虫。她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怎么啦?是不是空调太冷?”陈环一脸关切,手已经放下。
她全身肌肉紧绷,“是有点冷……那个,我还有份表格要在下班前提交,先回去了。”
说罢,她便逃也似的离开陈环办公室。在座位上呆坐了一会,慢慢联想到林小清说的“风评不好”,恍然大悟。
不适感依旧存在,她只能通过指尖,把这些感觉释放到键盘的按键上。销售部的许天天进来拿文件,见状,便冷笑道:“行政,别那么用力,小心把键盘打坏,这个月的办公费用可就超过预算了。”
说罢,拿了文件又走出去。亦可一言不语,她似乎是一个局外人,格格不入,连名字都被岗位替代。做的是省钱的活,干的是监督人的事,得罪人。他们本来就对她有敌意。首先她是总部派来的,其次她的学历最高。在人均中专学历水平的门店,可没有什么学历崇拜。相反的,她才是那个被围在笼子里受人歧视的人。
她在这种孤立无援情绪里不断地沉沦。情绪如水般,把纸片样的她浸湿。
亦可从水中勉强爬上来时,时间已到了11点45分。再有15分钟,就下班了,她干脆关闭办公软件,想通过浏览网站娱乐八卦新闻,调节心情。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门口保安何伯的声音带着许多急切:“方主管,收废机油的进来了!”
亦可一听,从椅子上弹起。滚轮办公椅被她的惯性一扯,退后好几尺。
她急速走出办公室,边走边交代:“让他们在大门口等我,我现在就过去!”
“他们已经开车进去了。”
亦可往大门走去的脚步顿住,“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不许放他们进来,要等我过去确认后,才放行吗?”
“拦不住啊……”
亦可挂掉电话,转身朝后门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