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可站在天台上,四周尽是挂在晾衣绳上的被单帷幔。她抬头望向天空,像在井里观天,只瞧见一块灰蒙蒙的天。
她在寻找天台的出口。
但她掀开一层又一层挂着的被单,看到的,永远是另一件的被单或帷幔。
她被困在这里了,急得大汗淋漓。
幸好闹钟及时响起,将她解救。她猛地起身,坐起来,意识渐渐回到现实。
今天是星期一,她调到创日店上班的第一天。根据通勤路程,她比往常早起了40分钟。轻轻地下床走到卫生间,婆婆还未起床,她抓紧时间洗漱。
刷牙时,她又想起醒来前的那个梦,觉得自己一定是上周和床单被套打太多交道导致的。一切都准备妥当,还有时间,她在入户花园喂完猫。
夏鹿鹿照旧粘人,喵喵直叫,像在诉说与亦可一夜未见的相思之情,边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往亦可的小腿上撞、蹭。连同夏力力,也嗲得很,软糯地叫了两声。
亦可一扫周一早晨上班如上坟的低落心情,朝气蓬勃地走在小区路上。记忆中让人不适的梦,已经沉入脑海深处,变得模糊且难寻了。
她住的景丽花园是个老小区,在周边新楼盘的高楼包围中,更显破旧,不过胜在树荫浓密。因为地处广远港市的中心地区,周边楼盘的开发建设均经过规划,难得早晨的阳光还能晒得进小区中。
路过小区的健身广场时,亦可不停地与晨练的大爷大妈们打招呼。间夹在招呼声中的,是此起伏彼的鸟叫声,仿佛整个广远港市的鸟儿全住在这儿似的。
亦可是在三年多前,与夏栋结婚后才搬到这里的。虽是老小区,但住久了,倒觉得人情味浓,实是难得。
小区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亦可步行过去。在进地铁站前,她把买来的豆浆包子全吞进肚子里,准备挤地铁。
地铁车厢里的人并不是很多,比她常日上班时要少一些。到了武术路站下车,跟着人群搭乘扶梯一路往下,亦可来到了地下更深处,换乘地铁3号线。
地铁3号线人称地狱线路,上下班高峰期时的人群最是汹涌,像陆上移动的沙丁鱼群。亦可做好了被人群挤着被动移动的心理准备,但好在如今也算错峰上班,人还算少。麻木地随人群上车后,她意外地找到一个空座坐下。
这次不需要再换乘,只需要坐到3号线的最终站下车即可。亦可放下心来,靠在座位左边的塑料挡板上,闭目养神。
地铁每次停下与出发那一瞬间的惯性,总会让她的身体倾斜。每一次倾斜,都伴随着更加嘈杂的人声。车厢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人声与地铁前进时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亲密结合,形成两个活塞,把她的耳朵堵住,只听到一整片“嗡嗡”声。
小腿突然被一条棍子敲打着。亦可原以为是乘客无意碰到,便不理睬,依旧闭着眼。
那棍子不依不饶,再次敲打。
方亦可睁开眼,那想象中的棍子变成了老太手中的长柄雨伞。
那老太看样子还未到六十,穿着白色太极服。看来是刚打完拳,准备回家。
“起来,让座。”老太不愧是打太极拳的,声音中气十足。
亦可左右张望,发现老太眼力不错。其他坐着的乘客,不是男人就是看起来比她不好惹的女人。老太精准操作,挑了她这颗软柿子捏。
那还能咋的,让座呗。
但当她准备站起来时,在她面前站着的年轻男人,忽然嘀咕了句:“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老太果然是练太极拳的,耳听八方。她立即捕抓到这句话,转脸,横眉冷对年轻男人,骂道:“没有教养的小东西!不知道尊老爱幼啊!你家老人都死光了吧!”
“还有你,让你让个座,拖拖拉拉的!”炮火蔓延到亦可身上。
亦可哪里还敢坐,赶紧站起来。但那老太还不肯立即坐下,息事宁人。她预备要和那男人舌战几个来回。年轻男人明显也不爽她,正想反击。
夹在中间的亦可吓死了,只想到躲,便拉了那男人挤到车门口,说:“别和她吵了,影响心情。”
老太见对手已撤退,便骂骂咧咧地坐下,但眼睛还蹬着车门口的亦可他们。
“谢谢你。”见战争已经平息,亦可对那男人道谢。
“没什么,就看不惯这种人。”
“反正站着也习惯了。”亦可耸耸肩。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着。
地铁继续朝前开,车厢外一片漆黑,车窗玻璃上映出亦可与众人的影子。每个人都趋向于沉默,形成一个密闭的,互相挤压的空间。
亦可想起夏栋。若他在现场,一定会把她拉到别的车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信奉的行事准则。但偶尔,亦可也希望他能够站出来为她出头。
地铁行驶到春晖广场站,车门打开,那男子跟在下车的人群后,缓缓挪动脚步。眼看着他就要跨出车门,突然间他又回过头,对着那老太喊:“我家老人都活得好好的,倒是你,你家后辈都死光了吧,才需要到外头倚老卖老!”
骂完,便麻溜地跑掉。地铁门“滴滴滴”响了几声,又关上了。
车厢里没人敢出声,亦可也是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这男人的嘴也是够毒,舌战群儒没有一丝问题。
等到老太反应过来,列车早已开出许久。她火爆三丈,一跳半天高,也顾不上自己那抢来的座位,一下子冲到地铁门处,发现已无可奈何,于是转过身,冲到亦可面前,骂道:“你和他是一伙的吧!你个不要脸的贱人!”
亦可摊着手,想要解释。她想说,自己若是和他一伙的,早就跟着下了车,又怎么留在这里被骂。
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老太一口唾沫就吐了过来。这老女人战斗力极强,宝刀未老。她啐得亦可懵了圈,再一句接一句地骂。那骂声如同小李飞刀的刀,刷刷刷地往亦可身上镖。
亦可根本无力招架。
老太骂着觉得还不解恨,直接上手来扯亦可的头发。亦可比她高,歪着头躲过一劫。那老太转而攻击亦可的手臂,将她手臂抓出几道红痕。接着老太还拿起长柄雨伞朝亦可头上招呼,但被人拦住了。
亦可没受大伤,但狼狈得很。这老太婆打架,就是扯头发脱衣服,寻常女孩根本不是对手。亦可暗觉不妙,眼看着地铁又到一站,乘着老人被人拦着,她赶紧混入人群中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