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可软言软语地对蔡向欣安慰着。蔡向欣的手渐渐稳定下来,不再抖动。
她叹了口气,勉强对亦可笑笑,道:“没事。”
亦可发挥儿媳加员工关系调解员的角色,又给她灌了许多平日在公众号看来的“鸡汤”。
蔡向欣听得似乎有点乏了,便站起来,说:“我去洗澡。”
她在镜子前站了许久,看着自己的脸蛋已失去了年轻时的神采,肉眼可见一天天皮肉的耷拉下垂;她看着自己腰间的赘肉越来越难甩掉,最终变成了一个水桶的形状。
但她的忍耐力却越来越强。
刚才和夏栋谈话时,她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上来。照她年轻时的性子,可能说着说着,便要哭诉一场。可如今,时间带走了她皮肤中的水分,还带走了她眼眶里的泪水。她愣是把这股喷薄欲出的发泄欲望压制下去。
家丑不可外扬。没必要在儿媳妇面前说那么多事。儿媳可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主儿,只言片语间她便能获取许多信息。许多事情,捅出来会不好看。
蔡向欣走到莲蓬头下,热水落在她的皮肤上。她觉得全身松弛了下来。
洗完澡走出淋浴房,她想要拿梳子梳头。奈何那梳子被其他东西压到收纳筐的最下面,她只能把收纳筐翻了个底朝天。
梳子找到了,同时找到的,还有一叠厚厚的彩票。
她想起往事,刚洗干净擦干的身体,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夏栋回到卧室,觉得没劲透了。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听亦可的怂恿,去管他妈和他爸的这档子破事!现在好啦,火都烧到自己身上了,他也成了夏家的“不是好东西”中的一员了。
但他这次不敢再迁怒于亦可了。昨晚那事胡闹了一阵停下来后,他便后悔了。亦可一大早跑出去时,他担心了许久。那滋味,真是不好受。
他脱下西裤,想要换上睡衣,此时西裤兜里的那叠彩票掉出来。他跟做贼似的,赶紧把它拿起来,塞进衣柜中。
这叠彩票是周一下班时买的,昨晚开奖后,它们就变成了一堆废纸。昨晚又是喝醉又是吵架,早上上班时,又找不到干净的裤子,他就勉强又穿着这条装有一叠“废纸”的西裤上班去。
刚才母亲正说到小舅时,他恰好发现自己裤兜里的这些东西。太巧了,又是小舅的事。若被母亲知道,他也在玩彩票,估计家里的天花板都要被她给掀掉。
唉,若是昨晚,他那叠彩票能中奖就好了!
他明明研究了一番的。
为了买彩票,他七八点钟从银行下班后,还舍不得直接开车回家,而是步行到了CBD附近的一个城中村。
那时华灯初上,城市中心流光溢彩,人间从直白无趣的世界变成璀璨的灯光之城。而他则像一条老狗。他的衬衫已不再干爽,脸上也汗津津的,泛着一层油光。
这里是狼群的世界,而他,格格不入。
一走到城中村的巷口,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巷口有一个彩票站,店门口上方红色的招牌让他看了心中暖和。那店口大敞开着,正召唤着路过的行人,尤其是夏栋。
他下意识想要扯开领带,伸手抓了个空后,才想到自己一下班就把领带扔在单位的柜子中。这下他更放松了,自信迈入店里。
CBD附近有没有彩票站?好像没有。就算有,夏栋也不会光顾,若被同事看到了,肯定要被笑话。笑不笑话另说,在那种冷冰冰的地方买彩票,没有灵感。
那里的人们,身上的衣裳和脚上的鞋子,手腕戴的脸上涂的,乃至到每根头发丝喷的发胶,都泛着银色金属般的气质。他们信奉弱肉强食,拒绝把自己获得的成功与运气挂钩。他们认为,一个人不成功,过得不好,一定是他不努力,而非运气差。
所以这些人,又怎会把未来寄托在一张小小的彩票之中?CBD开彩票站,绝不是个好主意。他完全不能想象亦可的姐姐亦慧,会踩着一双名牌高跟皮鞋走进里头买一注彩票。
只有失意的人,才会热衷于买彩票。
他靠着买彩票,渡过了在银行的十年职业生涯。虽然小奖得过两三次,大奖屡试不中。但他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在这里干到退休,就觉得这彩票,一定得买下去,万一中了呢?只有中大奖,发一笔横财,他才能逃离这里。自己当年毕业,父母托人送了礼,把他从自己找的小公司里头拖出来,送入国有银行里头,就不会让他轻易离开。每次他和母亲吐槽工作,稍有灰心时,母亲总会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能跳槽。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木偶,举止动作,都被母亲在身后拉着。
彩票店里人很多,但穿衬衫西裤的只有他一人。余者的穿着打扮,裸露出的皮肤肤色与指甲缝中的污垢,都表明他们大多来自于附近的工地。城市正在扩张,到处需要建设的蚂蚁。穿着光鲜的蚂蚁与穿着不那么光鲜的蚂蚁混在一起,开始做起发财的美梦。
当时他拥有着强烈的预感,就是这次了!一定是这次!他将会夺得头魁!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单100倍,打算利用这注号码,把奖池掏空。
但运气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光临。
母亲这次来得急,他没来得及收拾屋子。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那些他曾经的“希望”如今的废纸。他还未舍得丢,因为这些废纸可以给他灵感,让他重组一注充满希望的号码。这些“灵感”藏在收纳筐中,夹在书本中,垫在陶瓷物件下。
看来他这几天要趁母亲不在,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都给收好。
夏栋此刻躺在床上,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小舅。小舅买了大半辈子的彩票,赌了大半辈子,好运女神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总是听见母亲对小舅的儿子——自己的表弟阿越讲道:“你爸还找你要钱吗?千万不能把钱给他。”
仔细回忆起来,自己第一次买彩票,还是小舅带着他的。
他舔了舔嘴唇,好像闻到记忆中的那碗汤河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