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过河拆桥

那中年妇女,便是夏栋的小舅妈。

小舅妈打开门将他们迎进客厅。

说是客厅,估计连蔡向欣家的卫生间都比这大。客厅的门槛用水泥砌高,一看便知道是防雨水淹。

亦可抬起腿跨过门槛,与夏栋一起坐在占据客厅四分之一空间的二人沙发上,沙发面旧得看不出原本的布面材质。脚下是水泥地面,只是长年累月被磨得光滑。

沙发被客人坐了,小舅妈只能坐在地上。

亦可觉得坐沙发上俯视坐地上的长辈,很是不妥,但长辈本身并不介意,亦可也便入乡随俗。

小舅妈身后便是电视柜,电视柜上一个盒子大小的电视机,旁边是一台绿色的一米高冰箱。这几样家具,都是三十年前的款式,市场上早已经销声匿迹。

客厅右边那间房是卧室,和客厅也差不多大,只看得见一张小床铺。

四个人是如何在这样的空间里生活的?亦可心中疑虑。

这时,小舅的女儿从那房间里出来,和夏栋他们打招呼。

“栋哥,嫂子。我爸出去了。”她说道。

“阿越呢?”夏栋问。

“去朋友家了吧……不清楚,我也要出门,你们坐。”

亦可见过夏栋的这个表妹。他们结婚时,这个表妹还在上高中,短头发,齐刘海,个子娇小,穿着高中校服,乖巧清纯,热情地过来和亦可合照。

亦可当时和她聊了几句,得知她已经高三,便顺口问她想要考哪所大学。但表妹支支吾吾,面露愧色。今日一见,亦可突然明白那日她的神情背后的缘由。

表妹今天看起来与那日很不相同。亦可想了好久,才确定她便是那日的高中妹妹。她的头发长了,脚上还踏着一双十厘米高的松糕鞋。脸上的学生气质尽无,人倒是自信起来。亦可知道,她开始工作了。

表妹很快便出门,只留下小舅妈和夏栋他们大眼瞪小眼。

客厅的日光灯似乎寿命快到了,已有些发暗。那惨白的灯光打在小舅妈脸上,更突出她眼尾的细纹。可仔细端详,她脸上也只有这么点瑕疵。她的皮肤细腻,五官和谐,贫穷的她仍旧是个美人。

亦可至今还不明白,貌美的小舅妈,何以会跟了小舅?一个又矮又穷又暴脾气的男人。

蔡向欣的声音又一次打断她的思绪。她抬起头,正见婆婆把烟掐灭,又拿起茶杯往烟灰缸里滴了些水,嘴里说着:“人好了,就要找点正事做,不务正业了大半辈子,总要为儿女着想。”

“那他开什么店?”夏栋又冲了一巡茶,这次蔡向欣自己提起杯子喝下茶。

“饮食,卖河粉汤面。”

“那很好啊,小舅煮的汤面很好吃!”夏栋也觉得这主意不错,“阿越怎么说?”

蔡向欣没回答。

“那他店开了没?在哪?我等过年回家时,去他那帮衬。”夏栋又问。

“就在祠堂路。”

“我们家那间出租的店门是不是也在那附近?”

“就是咱家那间店。”

蔡向欣说完这句话,夏栋便不出声了。亦可见他的手从裤兜里淘进掏出,神色也不如刚才自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又掩饰着什么。

亦可一下子明白,他一定是听出了父母离婚的矛盾所在,只是他不说。如今他眼睛只盯着自己的手和手中的茶壶,做出一心一意冲茶的模样。

他又在逃避!

亦可对夏家和蔡家的事了解甚少——夏栋向来不愿意和她说这些。但他不说,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她今天一定要破破夏栋这个鸵鸟式的处事哲学!

亦可正思索着等会回房间怎么盘问夏栋时,蔡向欣反而忍不住。她仿佛已经做好了倾诉的准备,再不吐出来就会憋出了病。

“就因为这,你爸和我发了疯!你小舅好不容易浪子回头,大家也是能帮就帮。以前我给阿越他们兄妹交学费,也没见他吭过气,这次却突然埋怨我把店面直接给你小舅用。所以说人老了没用了,人跨过这座桥,就把你给拆了!”

她一下子就把这层纸给捅破了。

人的心匣似乎有个开关,一旦触碰,便会如泄洪般,把大量积蓄起来的情绪和信息释放出来。

借由这个开端,蔡向欣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把忍了好久的埋怨都吐了出来。

“那店面的位置不好,租出去也就两千块钱,真就缺这点钱活不下去吗?”

“这个家,我就一点主也做不得?如今家里这些东西,哪个不是我和他一起赚的?我竟然连处置权都没了?”她脸朝向夏栋,仿佛是在质问他。

敏感的亦可,便立即明白,婆婆实际上是想获得夏栋三言两语的支持。

可夏栋躲躲闪闪的,连眼神都不敢给,只看着桌上的茶杯,一脸发呆出神的样子。

“你这个样子,和你爸还真像。”蔡向欣淡淡说道,接着怒气突然迸发,“呵,我不仅要把店面给阿荣用,我还要对折卖给他!”

“别说气话啦!”夏栋道。

“这不是气话。我一早就和你爸说过这个决定。”

“因为这你们才闹起来的吧?”夏栋道,接着又小声说,“谁家的钱是大风……”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直接停下来。

但他仍旧不敢看蔡向欣,只是皱着眉。可他心里在想什么,亦可和蔡向欣是明白的。

“你也不用做这个样子给我看,我一早就料到了,夏家没一个好东西!”蔡向欣说。

“我原本以为你和你妹不一样,会有点良心。”她又说。

夏栋的妹妹叫夏玟,比夏栋小3岁,今年30,还是单身人士,为人傲慢,和自己妈妈蔡向欣都处得不好。

夏栋张嘴就想辩驳,但蔡向欣又说:“当年做生意,没钱,找你奶奶借,她一口回绝。我自己跑去你外公舅舅那,一家家借。都不是有钱人,谁比谁好过?还不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本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呀!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夏栋道,带着些气急败坏。

亦可见状,赶紧插嘴,道:“妈,你别生气,保重身子。”

她站起来,走到蔡向欣身边坐下,握住婆婆的手。

蔡向欣的手正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