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蔡向欣果然提了一嘴昨晚的汤。
那汤就放在灶上,摆了一晚,到今天早上,确实已经坏了。
不用婆婆说,亦可也觉得浪费,挺心疼的。但如今她心里想得更多的是铭哥的车祸。她心里不好受,总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似的。
真是越怕出事,越会出事。比如铭哥的车祸,比如那锅坏了的汤。最近的事情总是呈现出墨菲定律的样子。她开始担忧公婆的离婚,是不是也如同她担忧的那样……
晚饭后,夏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溜进卧室里玩手机。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煮水冲茶。
等亦可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时,夏栋已经开始冲起工夫茶。
一套工夫茶具有四个茶杯,但夏栋将其中一个收起。饮工夫茶,无论客人有多少,一律只在茶盘上摆三个杯。一巡茶下来,宾客相互谦让,以凸显敬意。
如今家中正巧有三个人,倒也用不着让来让去的。亦可心想,应该再拿走一个杯,才有意思。
亦可也跟着坐过去,看着夏栋泡茶。
只见夏栋手法熟稔,放茶叶,倒水,冲茶,一气呵成。工夫茶杯小小一个,只得一两口饮完。夏栋提起其中一杯,放到蔡向欣面前。
蔡向欣甚是满意,说:“在家喝喝茶多好,酒少喝点。喝酒误事!像你昨晚喝到吐那样子,妈看了很不开心。”
夏栋讪讪地笑了几声。亦可灵机一动,便说:“他是因为不开心,因为你和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栋该懂了吧。
于是夏栋便问:“妈,你和爸都老夫老妻的,还闹什么离婚啊?”
蔡向欣一愣,似乎没料到夏栋会问她这个问题。她眼色一沉,才低声道:“就是因为人老了,才被嫌弃,才被离婚啊……”
“爸不是那样的人!”夏栋没等蔡向欣讲完,便截住她的话。
蔡向欣本来拎起小茶杯正准备喝茶,听得夏栋如此说,便又把茶杯放下。
她冷笑道:“你还挺懂他。”
又道:“血浓于水啊。即使怀胎十月,也抵不过别人当老父的轻轻松松。父子连心,都能直接做起人格担保了。”
夏栋有些急,说:“我和你不也血浓于水么?”
“对,早知道这样,我就学着你爸,当个甩手掌柜,让你天生天养。反正血浓于水,有付出没付出,到头来都是一样的地位。”
亦可见他们母子俩越说越离题,反而要针锋相对吵起来,便赶紧坐到婆婆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妈,夏栋是担心你,担心爸。你们这么大的事,他前几天又不好问。一直吃不下睡不着,昨晚还因此喝醉了……你把事情讲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呀。咱们有矛盾就解决矛盾,还是一家人。家里不能没有你。”
亦可口中的“家”,指的是婆家。她与蔡向欣不算亲近,但这几年回婆家时也仔细观察过。婆婆身为夏家的女主人,业务能力杠杠的。操持家务,管理家庭,活脱脱宅斗剧中当家娘子的模样。相比之下,自己妈妈可就逊色多了。
婆婆的确是婆家的主心骨,没有她,公公夏浩和夏栋奶奶的生活,将会着三不着两,不成样子。
蔡向欣听得亦可这样说,神色软了些。她把手从亦可掌中抽出,拍拍亦可手背,拿起那杯已不烫的工夫茶,一口气喝下。
有点像在喝白酒的样子。
接着,蔡向欣又点燃一根烟。亦可赶紧站起来,换了个上风位置坐下。
她要尽量少吸一点二手烟。
蔡向欣抽了两口烟后,才道:“小舅要开店了。”
这话说得无头无尾的,亦可只当她还不想说离婚的事,便不出声。
倒是夏栋顺着蔡向欣这个岔开的话题聊下去,“去年不是说脊椎受伤,起不了床吗?”
是有这么回事,亦可有所耳闻。
这一讲,夏栋小舅的形象便在她脑中浮现。他身材矮小,精瘦,脖子长,常做怒发冲冠的表情。他看起来脾气暴躁,实际上也是如此。亦可暗暗怀疑他和婆婆不是亲姐弟。蔡向欣身材高大,她的姐姐与哥哥也是,就这个弟弟与众不同,身高差距甚大,比一般人矮得许多。
如今这个怀疑又随回忆生起来。亦可想起每年春节去婆婆娘家的各种见闻。
每年大年初二吃完晚饭,蔡向欣和夏浩便带上夏栋和亦可,去蔡家拜年。
一行人先去蔡向欣大哥蔡向盛家,在他家玩几局牌后,再去蔡向欣姐姐蔡向繁家。
随着观察,亦可发现,蔡家亲戚与夏家亲戚气质差距甚大。夏家斯斯文文,蔡家则颇有江湖市斤气质。
蔡向欣每次一到大哥蔡向盛家,总是备感亲切,嗓门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平常在亦可面前端着不讲的粗野土话也冒了出来。但亦可往往没有机会深入了解婆婆的这一面,因为婆婆很快便会打发夏栋和亦可,替她拿年礼去小舅蔡向荣家拜年。
似乎从未见过蔡向欣与蔡向荣同框的画面。不过倒是很经常听蔡向欣与她娘家亲戚念起过“向荣”,也经常说起蔡向荣的儿子阿越。对了!去年的年夜饭,阿越是在夏栋家吃的。有父有母有妹妹,谁的年夜饭会孤零零地去姑姑家吃?亦可直觉这里面有些文章。
蔡向欣的烟味还是不受控制地飘过来,钻进亦可鼻腔中。她回过神来,只听见蔡向欣说:“他现在好了。”
好了就好!亦可心中感慨。虽是没有血缘的亲戚,但初初听到这个古怪的小舅脊椎受伤的消息时,亦可的心里也咯噔了下,只想到一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真别说,夏栋小舅蔡向荣家的屋子,若碰上下雨天,说不定还真的会漏水。那种老式小平房,瓦片屋顶,又矮又窄,一下雨便会淹水,亦可不是没住过。但四岁之后,她便随父母搬离这种平房。在她高中的时候,整个老家都找不出几间这样的房子——全被拆迁重建了。
所以第一次随夏栋去蔡向荣家时,她十分震惊。
蔡向荣家离大哥蔡向盛家不到五十米,同样是老街老房。大门是个铁门,双扇门,早已过时的款式。铁门内又是一扇木头门,笨重,带门栓那种。木头门轻掩着,屋里头似有光线。
夏栋的手伸进铁门栏杆里,敲门,又喊“小舅”。里头有人应道,是把女声。声音由远至近,接着一个中年妇女的脸出现在铁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