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叛徒

“你说, 尊主什么时候才会醒啊?”脑袋下长出了半个身子,老蜘蛛维持着人形,“你说, 皓月的那帮人会不会找过来呢?”

“你说, 夫主为什么会消散啊,他不是人类吗?”

“你说……”

“你稍微安静一会,”朱厌很暴躁,他坐在山洞口看着外边的大雨, “你对帝畿中的妖族知道多少?”

没有腿只能依靠长出的胳膊移动, 司尾靠近对方,“尊主是妖神血脉后嗣吧, 妖神血脉你不也知道吗,就那三家, 帝山上住着的离朱, 皇城中的应龙还有通天的良龟。”

“我们是不是应该……”距离那场大战过去了十多天,自己背着尊主先捡回了司尾的脑袋再找到这处山洞躲着, 这些天尊主一点变化都没有始终沉睡着。

“你想送尊主回家?”司尾叹气,“可是就凭借我和你能安全到达帝畿吗?”

司尾因为那天的刺杀有些吓破胆, 他从没想过能一次看到十位上古期妖的出现。

“我也不确定还有没有袭击者。”这也是朱厌一直没行动的原因, 他害怕再引来不怀好意的妖,只是放任尊主一直这样也不行啊, 谁知道继续拖延下去情况会不会更严重。

麻烦的是……

“皓月那边,”夫主一死可说不好接下来的发展,毕竟自己等全是妖, 皓月没准会马上翻脸一样成为威胁, “可能也在找我们。”

“现在谁都不接触才是最好的。”司尾经历过东府的背叛想的很明白了, 周围看似亲密的伙伴, 你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比如那棵该死的花妖,自己一直以来护着他,没成想对方居然是皓月的成员,一直以来都在利用自己看自己笑话。

心中已下定决心,司尾决定若再看到对方非得摘了其脑袋上的桃子不可。

“可是尊主如果一直睡下去……”朱厌回头看了眼山洞深处,石台上,苍伐还一动不动的躺着。

也是感应到尊主的身体没有虚弱或者异样,否则早该行动了。

“送回帝畿是不错,”这种情况只有送尊主回家最安全,司尾跳动着靠向山壁,为难道:“可是我们要送哪家?”

他们只听闻过大陆真正的统治者,那些生来就在万妖头顶的妖神后嗣,可是具体的那几家间的关系如何,他们是一点也不清楚的。

万一入错了门,不说自己,等同于害了尊主。

可若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坐以待毙这么多天了,司尾犹豫了下,轻声道:“不然我们去抓只花妖来?”

朱厌思考了下,觉得还算稳妥,“什么时候行动?”

苍伐睁着眼,耳边声音逐渐清晰,从司尾问出的那句尊主什么时候会醒时他的意识就彻底回笼了。

只是出不了声更动弹不得,等到两位下仆商量好要去抓花妖来,他已经开始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精疲力尽的战斗,再是危机四伏的包围,到后来白言梨从天而降挡在自己身前。

人说,“若能活着,我们喝酒去吧。”那样轻松自然的神态,嘴角还微微带着笑容。

可是……再看不到了,苍伐忘不了人胸口的大洞,忘不了白言梨最后的笑容,还有那些逐渐消散的星点。

挡上来的那一瞬间,白言梨知道自己会死吗?

知道的吧……可是知道还挡上来,是要赎罪吗?可是早就没什么罪了,最好的是不纠缠不打扰,不必为了自己丢了性命。

苍伐闭上眼,有泪水滑落到发间。

两位下仆并未发现他的异样,还在山洞口坐着商量怎么去找花妖。

苍伐慢慢的又睁开眼,那日的紫色眼瞳现在又变成了黑色,周身气息恢复到了以往。

最后是怎么杀死那些上古期的妖的,再仔细去想也很模糊了,只记得自己突然怨恨起体内的血脉,因为无力,因为一直以来信仰着为此骄傲着的强大并没能拯救自己所爱着的人。

白言梨为自己死了,人最后说的那句“世上再无白言梨”,又是什么意思?

苍伐睁着眼视线没有焦距,他想着,是人憎恨自己吗?所以说出那样一句让自己感到无比绝望的话,可是白言梨最后的眼神,那般的不舍和眷恋,人是……还爱着自己的。

苍伐相信白言梨不愿意让自己难受,他这样想就当是安慰自己,他害怕想起最后的画面。

好好的人就在自己怀中变为萤火虫般的星点,自己去抓,用力去抓,最后感受到的却只有冰冷。

冰冷,就像那弯熄灭的月亮。

“朱厌,你有没有觉的,”司尾敏感的动了动身体,“洞里有点不一样了?”

“嗯?”朱厌正在想下步怎么做,有些迟钝的应了声。

司尾用胳膊走路,往山洞深处去,没两步突然大喊道:“你快过来,快!”

山洞口坐着的大妖意识到什么,瞬间就到了石台前。

苍伐睁着眼,就那么看着上空。

“尊,尊主?”不太确定,朱厌唤了声后单膝跪下。

苍伐没有出声,他试着动了动胳膊,身体并不听自己的指挥。

朱厌反应过来什么,马上扑上前,“我扶您坐起来好吗?”

苍伐眨了下眼睛。

朱厌忙过去扶着自家尊主坐起,让其靠着头朝向的山壁。

苍伐坐起后喘了半天气,眼中聚起点光亮。

“尊主!”司尾没控制住,带着哭腔大喊。

“您醒了。”朱厌同样激动,他扶起苍伐后再次跪了下去。

苍伐再抬胳膊,试了两次,最终动了动手指。

“您喝水吗?”司尾吐出长舌头,卷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茶杯。

苍伐面无表情,只皱起眉头。

朱厌还算聪明,马上跑去倒了杯送到石台上。

苍伐闭上眼,安静十多分钟后自己接了过来。

司尾觉着有些尴尬,长舌一卷干脆将茶杯整个吃进肚子里。

苍伐喝了两口水,嗓子没那么干了,他还是没说话,只扭头看着山洞外。

“我们这是在侯服。”当时是在侯服和绥服的交界位置出的事情,东府原来在绥服有些势力,朱厌想着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将苍伐搬到了侯服寻了个地方躲起来。

“多久了?”许久之后,久到朱厌以为自家尊主今天是不打算开口的时候,石台上的妖启唇了。

“啊?哦,十五天了。”

“弯月。”苍伐很简洁。

朱厌马上从怀中拿出那把符器递上。

苍伐面无表情接过,指尖碰触到时终究没忍住露出丝痛苦。

“还有这个……”伸手入怀找了找,朱厌拿出颗透明的小球。

这球体很是特别,能够看到里面有艘特别精致的小船。

如此玩意,若是在那天前,他恐怕会以为只是个造型精致的玩具,可是那天,他亲眼看到这船放大数倍还飘在空中,夫主跳下来后将其“收起”,那船就变成了这么颗小球。

不是妖术,却足够神奇震撼。

苍伐不声不响的再次接过,另一手垂放在自己大腿上五指慢慢收紧。

“您的身体,”朱厌非常担心,“还好吗?”

还好吗?苍伐也不知道自己好不好,那天后半截的记忆很是模糊,只知道自己爆发了。

如何爆发的,爆发之后用出的浩瀚力量又是怎么操控的……完全记不起了。

糟糕的是自己的身体,很明显因为一时用出的能量太大伤到根本了,还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时间,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你们。”苍伐抬眼。

“您请说。”司尾只有半个身子行动很是不便,他努力趴到地上去。

“……联系过皓月了吗?”说到皓月二字时,苍伐有明显的停顿。

“这个,因为夫主……”朱厌突然闭嘴,可是晚了,那两个绝不该在此时提起的字眼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苍伐垂着眼,表情看似正常,可抖动的眼睫说明了他心中真实的情绪。

司尾看到自家尊主努力维持平静,然而那抓着弯月的双手用力到像是要裂开。

“属下等不知道皓月的打算,您又昏睡着所以没有马上去找他们。”司尾出声。

苍伐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

白言梨消散了,就在自己的怀中,那样的伤口注定是活不下来的,他不是妖,这点没妖比自己清楚。

同床共枕那么多个夜晚,从有了真实的契侣关系后自己有段时间非常痴迷于那关于亲密的运动,白言梨只是人类这点是万分肯定的。

所以……

逃避似的不想去回忆,可苍伐清楚自己早晚要面对。

他深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握紧手中弯月,他似从中摄取到力量。

人类是不会消散的,可白言梨就在自己怀中变成星点不见了,这是为什么?

难道人没有死?不应该,人消散后的瞬间自己确实没能感应到气息了,那么是不是是皓月的星主们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

会不会……其实没有死?

没有……

不可能吧,只是人类,可是万一呢?万一呢?

苍伐摇了摇头,死死咬着牙。

“您,”朱厌看了眼司尾,小心道:“别管做什么决定,还是要先保重自身啊。”

这话是对的,苍伐心中有了打算,不过在身体好起来前多说无益。

他醒来,司尾和朱厌没再急着去抓花妖,两位下仆很认真的负责守卫。

苍伐呆在山洞中再过了十天,等彻底恢复了能下地,司尾的身体也长出来了。

他身体一好立马就出了山洞,因为一时适应不了阳光,下意识的召唤出灵器,黑色扇子的扇骨断的只剩下两根,破烂扇面正摇摇欲坠。

苍伐皱着眉将扇子又收起。

司尾老蜘蛛不愧是跟着时间最久的,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伞,屁颠打开凑上前为他遮挡阳光。

“尊主,我们下步去哪?”朱厌望着身前高大的妖,总觉着对方改变了不少。

不是外貌,是气质,以前的尊主更为傲气,现在似沉静了许多。

“您要回帝畿吗?”司尾其实是希望赶紧回去的,毕竟在他看来现在外头非常的危险。

“去找皓月。”苍伐迈步向前。

老蜘蛛举着雨伞跟上,满脸不情愿。

朱厌倒是不意外,跟上前道:“这大半月什么消息也没了。”

苍伐醒来后,他多次出去打探消息,不只是皓月没有消息,甸服来的那帮妖也没了动静。

也或许就来了那十位,死光了所以消失了?

苍伐心中有太多疑惑,最主要的还是白言梨,人类死后应该留有尸体,可白言梨却为何完完全全消失在这世上了?还有,人死前的那句交代,这些天怎么琢磨怎么觉着不对劲。

再无白言梨,不要犯傻,自己还能犯什么傻?

一主二仆,从山洞离开后在侯服找起人,从白言梨揭穿自己的身份后,苍伐觉着皓月无处不在,可这会认真找起来居然毫无踪迹。

花了十天没能找到任何关于人类反抗组织的蛛丝马迹,苍伐带着两位下仆去到侯服最大的城市,找到那城市里最大的酒楼,就坐在大堂的位置点了桌菜。

“尊主,您这是不找了?”司尾环顾左右后建立起屏障,桌子之间虽然隔着远,但也怕被有心人偷听到。

苍伐从怀中拿出弯月就那么放到了桌面上。

小二很快上齐菜,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从外貌上,他们看着就是两位容貌普通的青年带着一个老头子。

苍伐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凑到唇边刚要喝,突然想起白言梨说过的话,想起还在自己妖府中摆放着的那些酒。

如今酒还在,人却没有了。

酒液刚碰上唇,苍伐只觉着苦,他喝不下了。

看他将酒盏放下,朱厌马上跟着放下筷子。

苍伐盯着桌上的弯月,喃喃道:“他和我说过,这是皓月的圣物。”

“您是打算让皓月来找我们?”

一个习惯于潜伏的组织,近千年来无数妖找过他们,真那么好揪出来早不存在了。

如今自己手中拿着皓月圣物,就算白言梨死了,苍伐就不信皓月能够按捺的住。

他们这顿饭吃了很久,从中午吃到傍晚,侯服刚经历过大战如今慢慢平息下来,这酒楼来往客人颇多。

苍伐没胃口,司尾和朱厌也不敢吃,可若三“人”都干坐着不吃又过于吸引普通人的注意力,在苍伐示意下,朱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您的菜。”

眼看着天色慢慢暗了,司尾本想着尊主这招或许也不好用,一个眼生的小二将盘新菜送了上来。

“哎,等着!”司尾以为人上错了,“我们没点菜!”

“是您这桌的菜没错,”那小二忙伸手点了点角落,“那边的客人请的。”

苍伐马上扭过头,只见角落那桌不知何时来的客人单独坐着。

见他投注过目光,那打扮普通的客人迎着抬起头。

苍伐突然捏碎了手中酒盏,司尾和朱厌虽然不认识那人类可看他如此表现立马戒备起来。

“你们坐着!”一字一顿,苍伐抓过桌面上的弯月大步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

和他的大喘气激动不同,坐着的人类非常平静的打了声招呼。

苍伐咬着牙落坐,将弯月“砰”一声砸上桌子。

天玑只瞥了那符器一眼,马上移转目光看向他。

“白言梨他……”苍伐直接了当,可还是说不出那个死字。

“死了。”天玑双手交握,只从表情根本看不出伤心。

“他真的……”苍伐不说话了,他相信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是死在您面前的,对于这点,您还要怀疑吗?”

“可是他的身体,”苍伐蹙着眉,“你就一点也不难过?”

如此淡然,根本看不出他们曾一起经历过无数生死,苍伐本以为白言梨和这些星主的关系很好。

“您知道吗?”天玑上挑起嘴角突然笑了声,“在我们看来,他是叛徒。”

“……”

“我们应该为叛徒伤心吗?”

“叛徒?”苍伐很不悦。

“不是吗?身为皓月星主,结束计划后本不该在您的身上再浪费心力,然而他却调动皓月精锐人马去救你,那天过去的三百多人无一人回来,”停顿了片刻,天玑将下巴搁到交握着的手背上,“身为皓月星主,本不该对任务对象动真感情,他不但动了,甚至还为此牺牲了性命,你知道他的死对皓月是多沉重的打击吗?”

苍伐想起那些看到过的公文,如果说皓月组织是张庞大的蜘蛛网,那么白言梨就是居中编网的蜘蛛,他的死意味着许多计划和棋子将失去联络。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也不应该如此冷漠,苍伐说不出来,他觉着说了也没意义。

“皓月每天都要死人,我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你死我死,大家早晚要死,先死后死的差别罢了,”语速很快,和之前见到过的气场很不一样,这位皓月星主用平静的表情冷漠的语气说道:“我早晚也会死,皓月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为了组织而牺牲,既然如此还难过什么呢?有那难过的力气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的死更有意义。”

和妖族对抗永远是危险的,更多时候为了计划只能拿命不断去填,你要说为了某一个人的死亡而难过,那活在这世上的每一秒怕是都有伤不完的心。

视死如归。苍伐突然明白了白言梨身上那股偏激从何而来,隐隐感觉出的人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原因,还有为了得到自己的原谅,为了让自己理一理他,白言梨做出的那些事情全都透着病态的疯狂。

这就是原因,人惧怕死亡,可之所以努力挣扎活着却不是为了自己。

“他是皓月历史上死的最没有价值的天枢,”天玑堪称无情的说道:“是我们的耻辱。”

“你再说一次?”苍伐没忍住拍了掌,木头桌子马上四分五裂。

好在这会酒楼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角落的动静只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力。

司尾和朱厌马上跑上前。

手肘撑着桌面,苍伐拍碎桌子并没能影响到天玑的姿势,他像是早有准备。

等到木屑全部飘落到地,人弯腰从碎木头里捡起弯月。

苍伐没有阻止他的动作,盯着人眼中燃烧着怒火。

“很高兴您还能为他生气,”耸肩瞥了眼外头,天玑冷淡道:“我们换个地方。”

人类先迈步出门,苍伐默默跟在他身后,司尾和朱厌面面相觑,无奈只能在更远一点的位置尾随着。

出了酒楼,熟络转过几个街角,天玑推开了栋很是普通的房屋院门。

苍伐跟着进去,身前走着的人类挥了下手,院门被关上。

司尾和朱厌被挡在门外,对视一眼,很干脆的一起翻墙进入。

天玑没在意,打开里间的屋子后坐到大桌边。

苍伐跟过去,居高临下盯着他。

人早将弯月收起来,心平气和道:“感谢你将圣物送回来,所以有什么想问的我会回答你。”

“白言梨他……”苍伐沉着脸,语气貌似平静然而他的眼中充满小心翼翼的渴望。

天玑仰头看着他,压根没犹豫,直接重复之前的回答,“死了,死的连渣都不剩。”

“他的身体为什么?”苍伐确定自己很想杀人,他反感对方提起白言梨时的神态和用词,明明不久前还表现的那般感情深厚,这会却句句充满对白言梨的嘲讽和不屑。

“我们若是死在妖的手上,”因为他一直没坐下 ,天玑也站了起来,“你觉的妖族会如何对待我们的尸体?”

苍伐沉默着,心痛到绝望。

对面的人类没顾他的心情,看着院落中站着的两位大妖淡淡道:“若只是分尸践踏什么的倒也简单了,怕就怕他们拿着我们的尸体做把戏。”

身份毕竟不同,对人类来说皓月是他们的信仰,皓月星主更是强大坚不可摧的,若是他们的尸体被利用,后果是惨重的。

“曾有皓月星主的尸体被操控,妖族用他杀死了许多皓月成员,”因为那位星主的下属们不愿意对着自己的星主下手,哪怕只是具尸体,“有的妖族擅长此类术法,甚至能从尸体中读取部分生前记忆和思想,你觉的,我们配死后留有全尸吗?”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苍伐一个字都说不出。

身前这人类和白言梨是有相似处的,他们貌似正常的外表下充斥着疯狂,疯狂外更透着悲壮。

“所以你理解了吗?”

“那些妖,”苍伐没出息的红了眼睛,为了不被看出来他闭上眼,“你们查出来了吗?”

“您要为他报仇?”天玑叹了口气,复杂道:“他生前希望你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