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在半空, 苍伐望着不远处的山涧,大火先是从村中某一家烧起,很快的整个村庄都陷入了火海。
火光连天,那些房屋很快坍塌, 连着村中的道路也一同消失。
司尾默默站在后, 朱厌放完火后跑出到了半空停留下来。
苍伐望着火海, 虽隔着几公里, 但那完全烧起来的火像是冲上了天, 无数野兽和精怪纷纷从附近逃离,更高的位置有黑烟飘散向四方。
这种情况下朱厌不敢开口, 只能冲提心吊胆的老蜘蛛挤眉弄眼暗示什么。
司尾也不知道是真的没看懂还是不敢,死死闭着嘴。
苍伐目光越来越遥远, 似盯着前方的火海又像看着空无处。
气氛实在有些压抑, 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朱厌总觉着大火带来的热度还能扑到脸上来, 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夫主是皓月星主, 且不久前还囚禁了自家家主, 其中恩怨是非一定很多,只是作为下属要插嘴的话, 实在不知从哪说起好。
他正犹豫纠结着, 苍伐缓慢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么远的火, 不知为何似烧灼到了脸上,和心中的冰凉不同,面上居然有火辣之感。
“尊主……”司尾很担心, 上前一步小小声。
苍伐转回身, 目光似有若无从自己两位下仆身上扫过, 淡淡道:“走吧。”
一句走吧,朱厌和司尾又跟着从荒服离开,路上两位大妖互相推搡着愣是没敢张嘴问。
和来时有差别的是回去的路上,能够看到混乱的地方更多了,不只是人类,随处可见倒在地上的半妖和妖的尸体。
司尾中途出去找了几次食物,苍伐不问,他回来后只能和朱厌窃窃私语。
“到处都有妖府建立,”东府霸王般的存在镇压抑制了很多妖中势力的出现,如今骤然倒下,原本的势力范围内不说,其他地方更是群雄并起,“再往前走,咱们也得小心点。”
这里说的小心自然是提防,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主动凑上来。
毕竟乍一看,三只貌似普通的妖在外头很容易被盯上。
司尾语重心长的交代,颇有些端着架子,别管实力差距如何,他也算迈入了大妖的阶梯,且作为第一位建立联系的下仆地位本就尊崇。
“嗯。”朱厌懒得戳破他的小心思,很是敷衍的应了声,和司尾的担心一样又不一样,朱厌除了担心苍伐的状态外还担心着妖府。
东府百万妖军管理着数量众多的族群和地盘,主府说散就散了,底下的妖半妖和人又要怎么办。
如今家主说走就走,夫主也失踪了,不只是被甸服来的妖盯上,各地的妖府不少也在追杀他们,就说自己的下属中好多位就已经出了事……
“哎。”不想还好,一想朱厌就想叹气,他的性格直来直往,加之从来没有过伴侣没经历过感情,实在想不通也理解不了。
苍伐不是不知道两位下仆的忧心忡忡,只是去了白家村没能找到半点昔日的美好反而见识了所谓的“大梦一场”计划,心中滑稽复杂外增添份伤感。
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办,总觉着就这么回了帝畿也好,但想想又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皮肉之苦自己让白言梨受着了,打破人的计划一走了之将人推到危险之地自己也干了,按理来说看在人帮着护持的份上应该扯平了。
扯平了?
光这么想心里头就不舒服,可你要说找到白言梨杀了对方,苍伐完全不想。
怎么说……这么些年同床共枕,自己不管怎么样也都真心喜欢过,且白言梨执行计划是从一开始,不是说遇到自己后还这么干,早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这个计划,爱上自己后人也终止了后边的部署,也在竭尽全力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吗?苍伐问自己,你相信他的表现和话吗?
信任打破容易重建难,苍伐觉着自己可能永远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简单的信任着对方。
不过,也不需要信任了吧,自己将人推到“火坑”,白言梨命好能从甸服妖的追杀中逃脱,运气不好恐怕已经丧了命,就算活下来了,死水城中的人马死完了,人未尝不会憎恨自己。
虽说……苍伐坐在树下闭上眼,虽说自己觉着没有错。
因为就那么放过同样不甘心啊!从头到尾被玩弄能开心到哪里去,且只要想到当初若指定的不是自己,白言梨也得演这场戏,也得睡在另外一个妖的身下,让他心头火起。
双手遮挡着眼睛,苍伐干脆躺了下去。
这些都想了,自然也能想到人的手腕,自己送他的手链那么珍惜,却原来是因为曾经戴上过四百九十九条沾血的手环,自己这次解散东府离开,白言梨会不会因为痛苦继续自残?
想着想着就皱眉,苍伐不自觉叹气。
草地刚下过雨还很湿润,空气中有不知名花香传来,再远一点的位置,自己两位下仆正在偷偷说话。
苍伐刻意忽视他们的声音去听鸟叫声,可心情愣是舒缓不下来,若换成自己呢?换位思考,若今天人的处境是妖的处境,若自己站在白言梨的立场上,能够放弃吗?
放弃皓月,放弃从小无数人为自己的牺牲,放弃那些师父们的教导,放弃并肩战斗的同伴们。
和自己看待族中妖一样,白言梨应该也将皓月组织中的成员当成了家人,且比起自己从小什么都不需要负担,白言梨作为二把手肩头上的责任呢。
“哎。”翻身坐起,苍伐垂下脑袋。
想的多了,愤恨似乎少了,别管报复或者不报复,总之都不痛快。
他这一路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思绪乱的压根没法整理,整条路线都是由朱厌规划的。
因为司尾说尊主来自帝畿,于是朱厌想,也许尊主是想回帝畿去的,于是乎从荒服又到了要服,眼看再有半天就能回到绥服的时候,他们坐下的白素突然变得不安。
因为飞行也累,加之苍伐总是恍惚走神,在司尾提议下,他搞来三匹白素代为赶路,有意避开所有人类城镇,可是这处是要道,因为左右都是有妖族居住的深山没必要贸然进入,没成想才走了这么会就能遇着事。
司尾跳下白素,小老头变化了下外表,像是个普通的人类老头,先行前去打探。
朱厌在前,带着找了个山坡位置就近观察。
苍伐只知道大概的方向,一点没关心路程,不过这会总算回过点神。
同自己这位下仆一起停下,他们骑在白素上往下看。
规模不大的人类镇子中黑烟四起,离着数百米都能听到女人和小孩的惨叫声,在“轰隆”一声巨响后,镇子中央出现头火红色的三头巨兽。
“尊主,”司尾去了镇子又折返,到了苍伐马前单膝下跪道:“是妖袭。”
“这处?”苍伐瞥了眼朱厌。
“是我府原来的地盘。”东府消失后,原来的管辖范围很快被其他妖府瓜分,因为东府在时,几乎整个服的人类都会汇聚过去。
“不只是为了抢夺人类,”司尾抬着头,“还为了报复。”
“报复?”苍伐启唇。
“原来的蒙府有位家臣从镇子里抓走了几个人类吃,这镇子上的人将事情往上报到了府里,被管理此处的人类家臣下令杀了他们不少妖。”
是有恩怨在前了,苍伐点了点头。
朱厌请示性的扭头看向他。
按理来说,原东府管辖内,多少伸把手是没问题的。
“且您宣布解散东府后,蒙府马上迫不及待开始屠杀我们还未及时撤离的成员。”司尾义愤填膺,颇有些手痒。
只是自家尊主坐在白素背上看不出情绪。
苍伐没有下令,他只是动了动腿催促白素继续往前走。
能够看到进入镇子屠杀的妖有四五只,其他几只都很弱,稍微强悍一点的正是显出原形肆无忌惮在镇中横行的这头。
因为体积庞大,这兽跑动间稍微撞一下就要倒塌房屋,尾巴横扫就要伤害不少人,更不提它刻意踩踏躲避的人群。
本来对人类苍伐是漠视的,后来因为白言梨多少有些爱屋及乌,不过现在同样因为对方,更多的还是复杂。
只是眼看着惨剧在面前发生,好似做不到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抬起手,苍伐刚想下令。
“快看!”朱厌也早就做好了攻击准备,然而在他行动前,镇中央的三头兽忽然倒了下去。
“锁链!”司尾同样发现不对劲。
有很粗的链条从镇子里射出捆绑上三头兽中间的那个脑袋拉扯着往前,猝不及防下那兽倒了下去压平好几栋屋子。
尘土飞扬中,远处的妖们因为这里发生的意外赶了过来,不过从街道中又飞出十多个踩着飞剑的人类男子拦到中间。
“这是?”朱厌回头看苍伐,发现自家尊主沉了脸。
……
“安队长,这……若是过去了,我们的任务怎么办?”这趟出来不是为了解救人类的,他们小队有其他事情要办。
“那要怎么办?”还能看出稚嫩的脸庞,少年指着前方,“我们就这么不管?让这几头妖为非作歹?”
“可是我们不一定打得过啊。”他们是刚组成的小队,算是初出茅庐,这次的任务很简单,根本不需要和妖兽正面对战。
本来开光期的队伍就不应该和妖产生正面冲突,哪里知道会这么巧,赶路途中遇上妖袭击城镇。
“打不过就要看着它们杀人吗?”那被叫队长的少年很愤怒,“我们打不过,那些普通人就有办法了?”
“可是……”
“我们加入皓月是为了什么?”
“但是任务怎么办?”队伍中的其他成员很是犹豫。
“杀了它们再说。”
“那头乱跑的是小妖期的妖,咱们……”握紧手中符器,队伍中年龄最小的孩子有些恐惧,“还没和小妖战斗过啊。”
组织中他们这种水平的,训练最多也是和化形期的妖交手,这次外出本也只是传传信做些辅助工作。
“凡事都有第一次,”小队队长挺起胸膛,“我们不去的话,这个镇子里的人就要死光了。”
“可是……”副队长还在犹豫。
“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不行,我们起码能拖延时间让普通人逃走吧。”
“那任务……”年龄最小的孩子担心道:“完不成回去怎么办?”
“看看你们手中的符器吧,我们能够得到它们就要为了其他人去牺牲,”能够加入皓月的人类只有少数,更多的人类一无所知无法拥有力量只能被动接受命运,“你留下,如果我们出不来了,你们就去执行任务然后回去说清楚我们的行动。”
小队长伸手指了两个人,果断道:“其他人跟我走!”
面面相觑,见队长下定了决心,除了被点名留下的人,其他少年都跟在对方身后一同进了镇子。
……
“皓月的人吗?”司尾看到踩着飞剑的十三个人类配合默契,很快将其余三头妖兽杀死,不过……束缚着那小妖的锁链终于被扯断,那倒地的小妖爬了起来。
“都是些孩子,”只看身高和容貌就知道了,朱厌复杂道:“这么点大的人类也要上战场了吗。”
“这里都能出现皓月的人?”司尾观察起左右。
苍伐面沉似水,注视着前方的战斗一言不发。
司尾和朱厌慢慢安静下来,战斗继续,短短三分钟后完全发狂的小妖一下跳上屋顶一下飞到半空中,很轻易将大半人类从飞剑上打落到地面。
能够看到那些稚嫩面庞上的绝望,他们挣扎着,然而还是被小妖轻易咬死了。
“这……”和曾经见到过的皓月组织成员不同,司尾发现这批穿着白色衣裤的皓月成员很弱,怎么说呢和他们的外表一样,出招显得非常稚嫩。
“进去吧。”苍伐拉着白素先一步往镇子里去。
司尾和朱厌也停止讨论跟在后,他们和大多数逃难的人群不同,逆着方向一路往前。
有这十多位皓月组织成员出现,镇子里的居民们终于抓到机会往外跑,沿路能够看到燃烧的房屋还有惨死的人体残肢散落。
“尊主?”等他们骑着白素到了近前,那小妖狂怒中已经杀死了五六位皓月成员,朱厌扭头出声。
苍伐“嗯”了声。
司尾从白素上跳下站着未动,朱厌跃上前落地后直接一手就将那发狂的小妖按到了地上。
如此一幕让还在缠斗中的皓月小队成员们愣了愣,他们马上汇聚到一起排成行,悬浮在他们头顶的十字形状的符器疯狂转动起来。
“是大妖!”为首的少年马上调转符器对准了踩踏着小妖的“人”。
朱厌一手就将小妖压制到地面,看似没有怎么动,然而那小妖被迫显出了人形,没等挣扎,朱厌下蹲的时候直接从其胸膛里挖出妖珠捏碎。
妖珠破碎后小妖原地抽搐了下很快死去,朱厌站起来,右手还在往下滴落血液。
“小心!”那为首的队长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侧过身。
街角拐弯处,先有个小老头出现,这老头非常矮,只到正常人类大腿高,老头的手看着没什么肉,往后拉着缰绳。
“白素……”副队长和队长凑到一块。
苍伐没有下马,司尾在前拉着缰绳。
“你们是什么妖?”只看头顶符器转动的速度,想也知道自己这队人今天死定了。
没想到这趟出来居然会遇到如此厉害的妖,这后来的三只妖深不可测,不过不知为何将他们从小妖口中救了出来。
“是你……”虽然年龄小身为队长还是很有担当的,居中的少年手握着符器走了出来,看到白素上的妖后愣了愣。
苍伐一早就认出来了,正是因为认出来心中才烦躁。
“放肆!”司尾喝骂,因为这人类胆大的动作他观察起来,慢慢的觉着对方貌似有些眼熟,好似哪里见到过。
难道是在府中的时候?家主被囚禁后他才知道府中居然混入了那么多皓月的成员。
“队长?”满身染血,副队长小声呼唤。
安稳眼神复杂,捏紧手中符器没有动。
“那时候,”苍伐启唇,冷淡道:“他说送你走。”
这孩子正是白言梨在奥城救下护着,后来说送给别人养的,自己当时还陪着一起,那时候还是个很普通的憎恨着妖族的人类,而如今几年不见,居然已经能踩着符器飞行还能和化形期的妖战斗了。
安稳不知身前这妖要做什么,不过他很清楚对方要杀死自己和自己的队员就像捏死蚂蚁一样轻易,反抗是无用的,戒备也是。
“原来是……”苍伐漠声道:“送你进了皓月。”
“是个人都想拥有能够杀妖的能力,”安稳毫无惧怕,硬邦邦道:“我很荣幸曾经遇到过星主。”
苍伐面无表情环顾了圈左右,安稳身后还站着幸存的皓月组织成员,同安稳一样,这些都还只是未成年的孩子。
“白言梨呢?”
“不知道。”他话音一落,安稳就大喊出声。
无需命令,朱厌瞬间到了人身后不轻不重踢了脚。
安稳被迫跪下,脸直接往前摔到地上。
“队长!”其他队员见状要上前,然而看不见的透明墙壁将他们阻拦在外。
安稳双手撑着地面爬起,那踢他的妖还在身后站着,他知道自己就算站起来也会被再次踢到地上,因而就算跪着,他也高抬着脑袋梗着脖子,“星主的踪迹怎么可能每个组织成员都知道,我们这个小队的成员全是开光期的水平,压根接触不到星主他们。”
不像是说谎,从对方的表情神态和所说的话判断。
确实,以这帮孩子的战斗力,在皓月中怕也是垫底的,若连他们都能掌握到白言梨的位置,那怕是皓月早被消灭了。
沉默着,苍伐蹙眉。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司尾总算想起身前这高傲的孩子是谁了,夫主曾经救过对方。
“不能说!”安稳干脆利落的扭过头。
老蜘蛛气的差点没上前动手,然而白素背上坐着的尊主挥了挥手,兴趣缺缺道:“让他们走。”
“是。”朱厌冷着脸往后退。
安稳咬牙站起,被队伍中的成员们包围后,他再打量了眼那位大妖,见对方没有反应,马上下令让还活着的队员们将死去队员的尸体背起。
踩上飞剑狼狈离去,安稳走前最后看了眼下方的妖。
他加入皓月不久还不够强大,地位不够高,上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比起其他的队员,他起码知道“救了”他们的妖,其实是他们星主的伴侣。
“您……”那帮人类都撤走大半天了,自家尊主还骑在白素上一言不发。
朱厌忍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下去了,斗胆道:“若是真的放不下,不如我们马上去绥服。”
“嗯?”苍伐视线移动,落到自己下属身上。
一听朱厌如此说话,司尾白了脸,偷偷摸往后退去。
朱厌深吸口气道:“您这一路分明魂不守舍,若是放不下夫主我们就回去。”
“你说我放不下谁?”苍伐目光阴鸷。
朱厌一步未退,“您是果断的妖,一直以来干什么都很干脆,为何要在夫主的问题上如此纠结,别管夫主是什么身份,您若是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情,那就将他抓来关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决定,像这样走……”
“啪!”
压根没看到苍伐有动作,然而朱厌还是被隔空打了一巴掌。
“你好大的胆子!”自己居然沦落到连下属都要来说教的份吗?苍伐震怒。
“您就算杀了我,属下也要说!”出口都出口了,若是不说完朱厌怕自己会死不瞑目,“我们又不是人,您没必要对夫主讲人的规矩,管他乐不乐意,反正您现在是放不下,恨也好怨也罢,是还有不舍都行,起码让人在您的控制下,总比您这样自我纠结烦闷的好。”
“是不是我对你们太宽容了。”苍伐手中黑色扇子变出。
一旁的司尾马上跪了下去,心中只觉自己无比冤枉,明明找死挑事的是朱厌,可是尊主说的那句话里头有个“们”字,这是也没把自己给落下啊。
比起朱厌豁出去的模样,司尾面上就只写了三个字,左右脸写着悲催,额头上则写了个大大的冤。
“您这样与其说是了断后离开,在属下看来,”朱厌豁出去道:“更像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