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请求男人就走了, 和来时一样潇洒如风。
苍伐皱着眉,人走后许久他突然从自己怀中拿出了弯月。
皓月圣物?能让大多数符器失去作用?有这么神?
沉思表情随着回忆起天玑所说的话,他心中又生起几分古怪感, 人捶地吐槽的什么色欲熏心, 白言梨还真能是因为自己丧失理智吗?不可能的, 可他为何愿意将圣物交出来?
就为了那条手链?虽说那鳞片对自己来说意义很大,但从价值来说其实并不重要,白言梨要留下它,真的只因为自己吗?
这位皓月的四把手,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到来就为了说这一通话?
未曾见到过的颜色, 指的什么?苍伐不自觉叹气,努力思考对方的目的。
天玑说到此为止,指的是计划到此为止, 白言梨也说了打下英招府后放自己离开,也就是说, 皓月原先的计划走到今天都还是顺利的, 那么天玑口中所说本来接下去还有相应的布置, 会是什么布置?
最初的计划中也有今天,也就是说他们早就推测好了走到这一步自己会发现所有, 那么之后还能相应的布置什么呢?
让自己回帝畿去, 一切无关?真能如此简单吗?
最要紧的是……摸着弯月, 苍伐不自觉发呆, 白言梨手腕上的那些刀口, 人在想些什么?
不可能有永远的敌人?妖神后嗣……皓月和其背后合作的妖究竟在盘算什么。
放在桌面的左手慢慢握成拳头, 苍伐无奈发现自己的脑子显然不适合思考过于复杂的事情, 老半天后他站了起来, 从腰间取下铃铛。
多日未曾摇动, 白言梨也就真的不下来,苍伐晃了两下后,安心去床上盘腿坐着等。
白言梨来的非常快,苍伐先扫了眼他身后跟着的下仆们,再看他全身。
人似乎是一路跑着来的,面色红润微微喘着粗气。
“夫君。”跳到花瓣上靠近花房,白言梨露出笑容。
苍伐没吭声,等他后头的人类将大桶水搬进来后,连着那些角落的守卫们一同退去。
白言梨在花瓣上观察了会他的神情,闪身进笼子后探身试了试水温,“洗澡吗?”
还真是熟悉的一幕,以前在白家村时每天晚上人都会这么问。
苍伐不自觉看向白言梨手腕,发现自己送的手链正好遮挡住部分刀疤。
没再多说什么,他站了起来。
白言梨马上去一旁拉扯绳子,帷帐从顶悬挂下来后苍伐脱去自己身上的衣物跨进木桶里。
白言梨在角落站着,试探问道:“我能过来吗?”
苍伐没搭理,闭上眼睛习惯性的仰起头。
白言梨等了会,拿过洗澡的工具走到他身后。
人手指触碰上自己时能够感觉出不安的抖动,苍伐没睁眼,他不出声意味着默许。
白言梨的动作慢慢大起来,人除了帮他按肩膀外,还去一旁拿过了木梳轻轻帮他梳头。
在合适的水温中泡着,苍伐一点点放松下来。
白言梨按着他的头皮,突然轻声问道:“天玑和你说了些什么?”
“你不知道?”苍伐启唇,声音中没带情绪。
“不知道,他死活闹着要见你一面,你又没摇铃铛我不敢陪着下来……”白言梨手上动作轻柔,言语中透着点委屈。
苍伐只当没听出来,意味深长道:“说了很多。”
“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白言梨很担心,“他讲话经常不着调。”
“你手腕上的刀口,”苍伐眼还闭着,随口问道:“谁割的?”
下意识将手收回去,白言梨愣了会后扯了扯袖子试图遮挡,随意道:“不小心伤到的。”
“不小心?”苍伐不置可否,“天玑说是你自己割的。”
“……”白言梨蹙眉,他是真没想到人下来连这都说。
苍伐本就仰着头,眼睁开一线后很轻易看到白言梨面上的不满,他又闭上无所谓道:“你还有这爱好。”
“没有。”白言梨吐出两个字,也不知道在否认些什么。
苍伐又说道:“他还告诉我,你的符器是皓月圣物。”
“嗯。”
应声的很快嘛,苍伐漫不经心道:“有什么用?”
“象征意义。”和天玑的回答差不多。
“还有呢?”
“有的墓之间是有联系的,嗯,这么说吧,就像你们妖分族群一样,”白言梨很详细的说道:“开了许多墓后我们发现有的墓中找出来的符器也一样,它们是有族群分类的。”
“所以呢?”
“我的符器是某一部分符器的家主,”白言梨找了个恰当易懂的形容词,解释道:“所以它能让许多符器失去作用。”
“好像很有趣。”苍伐若有所思。
白言梨挤了点泡沫在手心,很仔细的搓着他的长发。
“他还说了你们小时候的事情。”
“……”白言梨有些后悔让人下来了,“他说了哪部分?”
“你们入山谷的那部分,”苍伐平静道:“他说的那些让我觉着你们有些像某种妖蝶。”
“妖蝶?”
“那种妖蝶的父母一次会生下百多个孩子,他们会选这些孩子中最健壮强大的那只,让它吸收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后破茧而出。”
白言梨手上动作放慢,站在苍伐身后不语了。
苍伐在桶中坐直,也没去看他表情,随意道:“你们也差不多吧,进入山谷后必须杀光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们,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活着出来不是吗?”
“……”白言梨表情变了,他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双手也抬了起来。
苍伐在桶中直接站起,扯过一旁的干布裹上身体歪着头擦起头发,“这些都是天玑告诉我的,他有说谎吗?”
“没……有。”
“难怪你们视死如归不择手段,难怪你们谁都能算计和利用。”苍伐意有所指,面上带着虚假笑容。
白言梨直直看着他,抬起的双手上满是泡沫,人慢慢低下头去。
苍伐无所谓的在房中走着,“天玑说,”下巴动动,他示意白言梨手腕上的鳞片,“让我不要拿走它,因为它是你们未曾见到过的颜色。”
白言梨深吸口气,还盯着自己脚边滴落的泡沫,他听到自己的伴侣在身前漫不经心的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
白言梨想……天玑其实是想保护自己的,可他显然不清楚身前这妖的性格和脾气。
苍伐喜欢上自己的时候那是真的喜欢,很炽热,不算计,特别的耀眼坦诚,虽然有些傲娇,但全力保护着自己。
可从计划揭穿的那刻起,对方因为感受到背叛,苍伐就算不是有心有意的,他的态度和言辞也很残忍。
类似于孩童的残忍,因为不懂又或者因为不在意。
“你和我提起过,自己有哥哥爷爷和父亲。”
“嗯。”擦着头发,苍伐没在意自己裸露出的大块胸膛。
白言梨头还低着,轻声继续道:“那他们对你好吗?”
苍伐眯了下眼睛,“还行。”
“夫君有承担过家族的什么责任吗?”
“……没。”认真说起来,长辈们的要求大概就是不闯祸,可很显然这趟出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他妈做齐了。
“夫君有害怕忌惮过什么吗?”
“……没。”这大陆上有什么值得自己畏惧的妖或势力吗?严格说起来没有,就算是居住在主皇城中的应龙一族,那顶多也是你莫挨老子老子也莫挨你。
“从小到大,夫君有需要通过谋求算计得到过什么吗?”
“……”小辈之间的斗殴打闹抢夺那是经常,不过那些东西有也行没也可以,很多时候只为了口气和好玩,特别渴望的去算计谋求争取的话,自然是没有。
“夫君知道吗,您这样的妖活的就像是太阳。”
“太阳?”新鲜的说法。
“您的身后和心里都未曾有过半点血腥与黑暗,您虽然不自知,但您活的特别光芒万丈,像您这样的妖,”白言梨停顿了下,微微抬起头,“就连喜欢保护一个人都异常的炽热简单,而我们,我们活的太小心了,对谁都不可能真正放下防备,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难免掺杂许多,您却不一样,您只有一种颜色,让人向往。”
云里雾里的,苍伐擦完了头发直接将布块扔到一旁去床上拿干净的衣服换上。
“天玑说了吧,我们每个人都曾戴上另外四百九十九条手环,从谷中出来时,迎接我们的师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从此以后你们再不是你们自己,再不能做自己,”白言梨缓声道:“可是不做自己的话,我们又要做谁呢,开心的时候我不能笑,难受的时候我不能哭,艰难的时候无法放弃,我有时候照镜子总觉着里面的人很陌生。”
苍伐在桌边坐下。
白言梨站在那,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可是夫君你不一样,你只有一个颜色,你只做你自己,你给过我的东西……”摸着手链,人虔诚道:“很珍贵,每每我想起那些已经不存在却越勒越紧的手环时,看到它,我觉着自己能喘过口气来。”
苍伐心中复杂,没有给出回应。
白言梨侧身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不会原谅我了吧?”
“你说呢?”这种白痴问题值得问吗?
“不会了……”白言梨自问自答后盯着腕上的鳞片喃喃自语,“这是我短暂得到过的救赎。”
“?”
“我想留着它告诉自己曾经得到过什么。”
“可让你留着它,”苍伐冷声:“等于在一遍遍提醒我曾经的愚蠢。”
没错,自己的鳞片都搞下来送人了,结果他妈是骗局。
这收回来也就罢了,落到白言梨手上,看一次就像扇自己脸一次。
白言梨将手藏到身后,虽未说什么,但表情摆明了不给。
苍伐倒是硬抢过没成功,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口后看向角落摆放的盆栽。
“你小时候,”盯着漂浮的茶梗,他忽然道:“为何会被皓月选中?你的父母呢?”
白家村是假的,那么曾经编造的一切也是假的,所以白言梨被皓月选中前在哪里又经历了什么?若没有天玑下来说的这一通话,或许苍伐想不起也不会感兴趣问。
“我对父母其实没什么印象了,”白言梨试探往他的方向走,苍伐不做反应,人拉过张凳子坐到不远的位置,“可是我却很清楚的记得,家里应该是养着小鸡小鸭的,记忆里还有条大黄狗经常跟着我从山坡上往下滚,我还会带着它去追赶家里的鸡崽……”说起小时候,白言梨露出笑容。
苍伐蹙眉,他盯着对方,很容易发现白言梨现在的笑容和以前见到过的都不一样。
“后来……”停顿了下,记忆到了不快的地方,人的声音也变得沉重,“也许我那时候真的太小了,只记得满目的红,地上有许多小水坑,里面全都是血,许多认识的大人和玩伴们横七竖八倒着,我在村里跌跌撞撞的走,看不到人也找不到那些鸡崽,我就开始找我的狗。”
“……”苍伐维持沉默。
白言梨回忆着,表情逐渐平静,“后来走啊走啊走啊走,再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皓月里了。”
应该不是失忆,只是选择性的遗忘了一些细节和画面,包括父母,既然能记得家里养的狗和鸡鸭,如何会记不清父母呢。
苍伐盯着桌面上的茶盏,突然想起那位布下幻阵的梨花妖,“那梨妖是曾经的天枢星主?”
一只妖,居然在人类组织中拥有这么高的地位吗?
“不是,”白言梨有问必答,“他是我的师父之一,只有从谷中出去后上一代的天枢星主才真正有时间花在我身上,在那之前我有许多师父,人或妖还有半妖。”
“你原来在家里养鸡……”苍伐突然闭嘴,他想改换说法然而抬眼已看到白言梨露出灿烂笑容。
“虽是一场骗局,”大概是高兴他说出了家这个字眼,白言梨有些微的激动,“但其实我很高兴能有片刻的喘息时间,对我来说在白家村的生活是真实的,那些年我有很认真的去经营那个家,呆在你身边的时间是我这辈子最放松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只简单操持一个家,恍惚间也会觉着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白言梨说的很动情,“……只是,梦终究要醒来的,每过一天,我就会高兴自己又偷来了一天。”
苍伐压下心中纷杂的想法,一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其实我有想过,”白言梨突然加大声音,快速道:“你醒来后我有很多次想过,要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因为我真的很累,我一点也不喜欢当星主,呆在你身边后我更确信了这点,如果能够选择,我不愿意有现在的人生。”
苍伐虽然鲁莽任性孩子脾气,可亦非常的有担当,管理东府看似是自己,可白言梨很清楚身后站着的那位妖,他相信自己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麻烦都没关系,之所以能够大胆放手去做,是因为背后永远还有一个依靠。
可是在皓月里不同,“在你身边呆的越久我越软弱,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支撑着别人,不只是管理天枢,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失去冷静,像天玑他们偶尔还能说出我没办法四个字,我却不行,任何时候任何困难,我都是站在最后的那个人,如果连我都没有办法去完成,那怎么办呢?”
这种压力往往会让人崩溃,这些年白言梨就是这样,在崩溃中站起无数次,唯独无法说出放弃。
“我有偷偷的想过,”视线跟着苍伐移动,白言梨看着大妖坐到床上去,“如果我不是天枢,我是其他的星主,也许我会忍不住在任务实施的过程中抱着你告诉你所有的一切,然后说出,夫君我们私奔吧。”
“你这是在跟我抱怨?”苍伐扯过被子盖到身上,躺平了闭上眼,“我对你说的这些不感兴趣,天玑告诉我,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我走之后的事情?”
“……嗯,”白言梨不确定自己的伙伴说了什么,“他和你怎么说的?”
“打下英招府后解开这该死的封印让我离开,同时,”苍伐睁开眼看着头顶,“你们会撇清我和外服东府间的关系。”
“嗯。”
“包括摆平帝畿中与你们合作的妖?”
“嗯。”
苍伐不想操这个闲心,不过说到底和自己有关,“拥有妖神血脉的后嗣,他凭什么帮你们?”
白言梨每每说起这个就沉默,现在也一样。
苍伐侧头看他,“你确定一切都在你们掌握中?”
若非刚听了那通牢骚,白言梨说起自己作为皓月的二把手压力很大,苍伐也不会多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你若以为帝畿中的妖都跟我似的好糊弄,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夫君不用担心的。”
“我担心你?”苍伐冷笑道:“我是怕你们这帮家畜折腾到最后成了其他妖手中的刀,说到底那与你合作的妖也顺带着算计了我,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伤害夫君你的家族,”白言梨站起道:“不会的。”
会不会的都不要紧,白言梨真有这能耐完全可以去,只怕到时候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苍伐翻了个身将后脑勺对准对方,他摆明的不愿意再说话,白言梨也安静下来,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吧,苍伐再翻身坐起时笼子里已经没了对方的身影。
白言梨走了,甚至忘了问他要回本命符器。
苍伐在那之后安生了很多天,未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下来,利用手中的皓月圣物,他试着破了几次阵,虽未成功但受到的反噬也小了。
想起天玑说的让白言梨教自己符咒的话,他一开始觉着挺异想天开的,可随着自己钻研符咒没有进展,加之前两次的沟通对话,苍伐倒觉的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白言梨或许不会拒绝自己……或许吗,苍伐把玩着手中弯月有些走神,不是或许,白言梨根本不会拒绝。
也许假以时日就连问出帝畿动歪心思的妖都有可能,苍伐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他觉着自己拿白言梨很有办法,嗯……大概是因为相信了人的确是爱着自己的。
“妈的!”反应过来产生这样的念头后,苍伐将手中弯月扔了出去,他皱着眉,犹豫着拿出铃铛。
其他都先不说扔开边,侯服的情况却是一定要了解的,死水城中的皓月人马是否已经被歼灭了,甸服来的是哪方大妖,英招府和东府的战况又如何,想到这些,他捏着铃铛摇了摇,然而和前两次不同,铃铛响后许久石梯上都未有身影出现。
苍伐心中非常不安,猜测着上面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巨变,否则以白言梨的积极人早该出现了。
就这么的,他又冲撞了次阵法牢笼可是和之前一样失败未能出去,皱眉坐在桌边,他犹豫着是否要变出真身再试一次,可,若变出真身那气息就藏不住了,别的不说,家里肯定要发现。
想象一下家中得知自己这些年的情况,娶了个人类妻侣不说,还是被骗的,在外服搅弄云风的东府是自己建的,还有那位人类妻侣还是反抗组织的头头……冷汗流了满身,苍伐默默摇头放弃这个恐怖想法。
就算在这笼子里关到死也不能动这念头,若是一切暴露后再落到自家大哥手上,恐怕全身的鳞都会被揭掉吧,活生生的那种……越想他脸色越是难看,司尾从石梯上下来看到后一时不敢出声。
直到回神的苍伐瞥向他,老蜘蛛连滚带爬跳上花瓣靠近花房,没等他开口问,主动道:“很顺利,夫,不是,白言梨去前线了,估摸要不了几天英招府就得玩完。”
苍伐眯起眼。
司尾还未发现不对劲。
苍伐审视着老蜘蛛,阴沉道:“你现在对他倒是有迷之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