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留下来,就得按照这人类说的做,苍伐愿意忍辱负重,但不包括奉献自身。
二人本是同床共枕的,昨晚在他冷着脸的情况下,那唤为白言梨的男人还算识趣的打了地铺,他倒在狭窄的木床上睁着眼,大半天没能睡着。
也是,像他这样的大妖,生而高贵,自诞生之日起,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闻着枕头上熟悉又陌生的香味,他乱七八糟想了许多。
妖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太需要睡眠的,有的妖百年才睡一觉,对它们漫长的生命而言,睡觉也是种不错的打发方式,所以苍伐以前就经常睡觉,只不过和这次不一样,捂着脑袋,他万般不愿的从床上坐起。
天刚微亮,昏暗屋内点了根小小的蜡烛。
白言梨站在床前,利索的递上新的衣裤。
苍伐刚要发脾气,那人神情平静的催促,“你快换上出来吧,早饭马上做好了。”
“……”困倦浓,苍伐有些无措的感受着身体的不适。
以前睡觉醒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可现在……也许是妖力的消失让他表现的越来越像是人类。
天快亮了才睡着,这才多大会儿就又被叫起来,握着拳头,他狠狠扯下身上被子。
不知道那浑噩的五年里自己是怎样生活的,废了好大劲才把衣服穿好,他走出去时,日头已经完全亮了,忙碌着的白言梨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来,很是习以为常的招呼他过去。
“洗过手了吗?”转身去厨房端粥,白言梨鼻尖有些痒,边走边歪头用肩膀蹭了蹭。
苍伐蹙着眉,看到桌上冒着热气的包子,有些迟钝的应了声,“洗过脸了。”
“没洗手啊。”带着笑意,白言梨风风火火擦身过他,去里间打了盆水,很快又走了出来。
苍伐跟木柱子似的站在那,有些茫然。
实在是……大清早没睡醒起床气还来不及发呢就被“安排”上了。
“吃东西前一定要洗手,”白言梨语气无奈,动作自然,拉过他的手,用温热的手巾仔细擦过每一根手指,“我教过你的呀,不能忘。”
“……”
擦过手,苍伐又被人拉到桌边坐下。
白言梨压根不看他的表情,一边说话一边帮他盛粥,“我一会要出门去买菜,张大娘说要二十个鸡蛋,我顺路帮她送去,对了……”把清粥放到他面前后,白言梨又给自己盛了碗,“行脚商今天会到村子里来,你要吃什么吗?糖葫芦?白芽糖?只能要一种哦。”
“……”手指尖触碰到碗,因为烫,苍伐终于回过神,“你给我换身衣服。”
“什么?”大口喝着粥,白言梨闻言抬起头,有些为难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
苍伐皱起眉,“我不喜欢白色。”
“啊,这样……”白言梨夹了筷子菜放进嘴里,咽下去后才盘算起来,“也行吧,等白阿伯把钱还给我们,我再去给你量一身,你不说我都忘了,大半年没给你买新衣服了。”
“……”身上的布料太过粗糙,不过苍伐盯着碗里的白粥,听着对面人吃东西的动静,莫名烦躁,“你会不会太自作主张了?”
“什么?”筷子不停,白言梨抬眼,“那下次让你自己选布料和款式好不好?”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似乎自己才是无理取闹之人,苍伐发不出火,竟有些自暴自弃,“我要说的不是这。”
对啊,大早上被从床上叫起来,被安排着洗了手后又“老实”坐在这。
他要说的是,“你对待我的态度!”
“什么?”白言梨没听明白。
苍伐低沉道:“会不会太随意了?”
区区人类,怎么能这样和自己相处。
“不是你说的维持现状吗?”放下筷子,白言梨摆出谈判姿势。
“是我说的没错,”苍伐理了下思路,“可你怎么敢天还没亮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
“所以你不满的是这个吗?”白言梨长睫颤了下,安抚道:“人要干活才有饭吃。”
“我是妖。”
“你不吃饭吗?”白言梨随意问道。
苍伐点了下头,刚想说不吃,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声。
“……”
白言梨没有取笑,乖巧懂事的抓过个包子放到他手边的碟子上。
“……”苍伐瞪着那个包子,闻着桌上食物散发出的香味,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你快吃吧。”没再等他说什么,白言梨擦过嘴角站起,背着个篼匆匆忙忙跑到院子里。
妖生第一次感受到尴尬,苍伐用了点力,手上抓着的筷子从中折断。
院子里,白言梨似乎准备完了,冲屋里的他喊了声,“我先出门了,马上就回来。”
不只是消失的妖力,还有自己的身体,苍伐沉默了足有五分钟,昨晚踹飞凳子后他就没吃饭。
这会,抵挡不了本能,他拿过个包子,带着满脸的不以为意轻轻咬了口。
“……”
院子里,白言梨风风火火出门去,苍伐瞟了眼,直到看不到人的身影。
“真香。”别的不说,这人类做饭的手艺还可以。
边吃边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办,苍伐散发性的想到另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这人类是多早起来的?这一桌的饭菜得花不少时间吧。
不太愿意承认被个人类养了这么些年,吃完早饭甩甩袖子,苍伐去院子里头站着调整气息。
白言梨回来的很快,大概是不放心已经清醒的他一个人在家,苍伐还在院子中间站着,跟死物般只斜着眼睛打量人。
白言梨非常忙碌,去屋子里把吃过的碗筷收拾出来,又去井里打了桶水,苍伐看人搬出个大木盆往自己这边走,还一动不动的杵着。
“夫君!”白言梨主动唤了声。
苍伐没什么表情,目光跟着,身体却还钉在原处。
白言梨将穿过的脏衣物都放到一起,拿出盒白色的粉末,不时有忙农活的村里人经过院子外头,苍伐没法有什么异常举动。
之前干活的时候就将袖子撸到胳膊处,白言梨一直没空过,额头上积了层薄薄的汗水,近距离接触,苍伐蹙着眉,那人类抓过自己手腕的手指很是冰凉。
大概是刚刚接触过井水的缘故吧。
“坐。”用脚将小板凳勾过来,白言梨垫着脚按上自己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气。
苍伐好奇又不解,顺从着坐下。
“夫君帮忙将这些衣物洗了吧。”笑容灿烂,白言梨又把一块刻了纹路的木头放进盆子里。
“……”衣摆垂挂在地上,苍伐闻言瞪起漂亮的凤眼。
“夫君还记得要怎么洗吗?”白言梨好脾气。
苍伐不敢相信,提高声调道:“你让我洗衣服?!”
“我还要去喂鸡。”撒了把白色粉末,白言梨顺手抓过件里衣,示范的揉搓了两下。
苍伐感受着冲击,不可思议道:“你怕是不知道我的身份?”
让自己,让拥有妖神血脉的自己,如此愚蠢的蹲在小凳子上洗衣服?
这是人能干出的事情吗?
“你以前也洗的。”帮忙收拾好苍伐的衣摆,白言梨温柔道:“每一次洗干净了都会到我面前来邀功呢。”
“你可能没搞清楚我的身份,”苍伐恼了,全身血液直往脑子里冲,觉的很有必要强调这一点,“我不是普通的妖。”
白言梨仰着头,表情不置可否。
苍伐想了下,“荒服最厉害的大妖是谁?”
“最厉害的?”白言梨歪歪头,“我很少出远门。”
“就说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白言梨回忆了下,“鱄吧。”
这又是哪里来的什么没听说过的狗屁小妖?苍伐抿着唇,故作高冷道:“就你说的这玩意,我能一把火把它连同它妈都一块烤熟咯。”
“……”身前蹲着的人类没有露出他期待中的恐惧或者崇拜,白言梨甚为平静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夫君这么厉害,那,洗这些衣服也不在话下吧?”
“……”
院子外又路过几个结伴去田里干活的,擦着围裙,白言梨没管身前妖抽动的嘴角,起身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没等苍伐反应过来,转身就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苍伐垂着眸,有片刻的恍惚。
洗衣服是不可能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若是洗了这衣服,今后还有何面目再去见其他的妖?
闭上眼睛调动妖力,试了几次,等白言梨喂完鸡又割完草,总算看到了“奇迹”的发生。
那么大的一个木盆子,居然悄无声息的飞到了半空中。
联系到微弱妖力,苍伐大喜,刚睁眼,空中早就“蓄势待发”的大盆冷水混着衣物直接浇了下来。
“噗!”白言梨没忍住。
“……”脑袋上挂着湿哒哒的裤子,苍伐狼狈非常。
白言梨站在井边,总觉着那高大的妖望过来的目光中除了茫然还夹杂了那么几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