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潘峰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的时候,刑术立即就明白这个电话线路被做了手脚,潘峰正在周围某个地方监听着,肯定是很希望听到刑术与傅茗伟之间的对话,以此来判断他们调查的进度。
刑术靠着桌子的另外一面坐下:“潘峰,其实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应该收手了,我知道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这个人会让你认为她是在帮你,现在警察已经展开了全面调查,你不要一错再错。”
潘峰在那头并没有打断刑术的话,一直等他说完,又问了一遍先前的话:“刑先生,你的爸爸妈妈对你好吗?”
刑术等了等再道:“我是被人领养的孩子,我没有见过我爸爸,虽然有我母亲的照片,但我对她的印象依然是非常模糊。”
潘峰“哦”了一声,又道:“你觉得自己因此受到伤害了吗?”
刑术道:“没有。”
“你撒谎!”潘峰冷冷道。
刑术道:“我没有撒谎,虽然我相信命运,但同时也相信命运是可以人为去改变的,你也一样,如果你不认为命运可以改变,就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刑术说到这儿,掏出钱包,从钱包的两张卡之间抽出一张被塑封过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穿着连衣裙的长发披肩的女人。这就是刑术的母亲,那个叫龚盼的可怜女人,虽然照片还算清晰,但在刑术眼中,除了被养父刑国栋告知这就是她亲生母亲之外,他对照片和照片上的人没有任何感觉,就连这么多年来,他去优抚医院后面江岸扫墓的时候,都只是像完成工作一样。
潘峰停顿了许久又道:“刑先生,虽然我们不算认识,但我觉得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们不是。”刑术决定用激将法,“因为我不管怎样,除了被迫自卫的前提下,我不会伤人性命,虽然我能,但我不会那样做。”
潘峰笑了,带着奇怪节奏的笑声从话筒中传来,紧接着笑声突然停止,他平静地说:“你想激我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我没有那么容易上当,这些手段你可以对其他人用,但对我绝对不起任何作用。你应该清楚,你和警察调查出来,肯定比我说出来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潘峰!你给我听好了,我调查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成就感,我的成就感不会建立在这些事情之上,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刑术耐着性子劝说着潘峰,虽然知道劝说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潘峰的语气忽然变了,变得十分低沉:“刑先生,好多年前,我无意中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科幻短篇小说,上面写了在某个星球上,住着一群有特殊能力的人,这些人可以自由穿梭时空,可以回到过去或者前往未来,但他们当中有一个奇葩,他没有任何能力,只是一个普通人,能行走的也只有脚下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他对过去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如果过去是起点,现在是终点,不管你在过去做了什么,试图改变什么,最终事情的走向都会变成今天这样,所以,他只是想去未来,想看到自己的希望,可惜,未来对他遥不可及。”
刑术将潘峰这番话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中,他知道,潘峰不会没有理由说这个科幻短篇小说的内容的,这其中肯定隐藏着什么,又与潘峰的杀人动机有什么关联呢?
潘峰说完后,又怪异地笑了笑道:“刑先生,晚安,祝你们好梦。”
说完,电话断线了,刑术看着话筒,许久才放下去,随后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了,生理和心理都要扛不住了。
第二天清晨,傅茗伟带着董国衔直奔王玉兰的办公室,因为他在外面亲眼看到王玉兰和丁伟进了办公大楼,他知道这是个机会。
王玉兰和丁伟前脚进办公室,傅茗伟和董国衔后脚就到,两人到的时候门都没有合拢。
傅茗伟用手撑了下门,随后敲了敲,刚坐下的王玉兰抬眼就看到了傅茗伟,立即起身笑脸迎上去,丁伟也立即换了一副表情。
傅茗伟握了握王玉兰的手,直接切入话题道:“王校长,今天我来,是有点事情要单独咨询丁校长。”傅茗伟特地将“单独”二字说得较重。
王玉兰“哦”了一声,下意识看着丁伟,随后点头:“好,好。”
“国衔,你先出去下。”傅茗伟面带微笑看着丁伟,头也不回地对董国衔说。
董国衔立即理解傅茗伟的意思,站在门口把住门,微笑地看着王玉兰,那意思就是“王校长您先请”,王玉兰虽然带着笑,但笑容中充满了疑惑,紧接着与董国衔一起离开了。
董国衔站在办公室门口,像是门神一样,王玉兰很是尴尬,只得问:“这位警官,你想喝点什么吗?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王校长太客气了,我在工作。”董国衔依然带着笑,但自己站在门口的那姿态,加上又说了“工作”二字,已经让王玉兰明白了。
“那好,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孩子们。”王玉兰说完转身走了,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依然不忘回头对办公室门口看上一眼。
办公室内,原本正在泡茶的丁伟,见傅茗伟并未坐下,而是在办公室内四下看着,赶紧起身问:“傅警官,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傅茗伟笑道,“我就看看这里是不是有禁烟的标志,我烟瘾大,其实我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但我就是想抽。”
“不禁烟,不禁烟。”丁伟立即转身从柜子中取出一个特大号的烟灰缸,摆在傅茗伟跟前的茶几上面。
刚摆上,傅茗伟就笑道:“算了,不抽了。”
“没事,没事。”丁伟也立即坐下,但并没有挨着傅茗伟坐在一侧的沙发上,而是坐在对面的长条沙发之上,与傅茗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可以抬头就目视到对方。
傅茗伟也不说话,只是抬头四下看着这间办公室,一直看,口中低声喃喃自语着什么,但丁伟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场面很是尴尬。
“不容易呀。”傅茗伟终于说话了,“你们两口子为了办孤儿院,为了学校,投进去了这么多钱,昨天我也看了,学校的基础设施什么的都不错,非常不错,而且你们的学校肯定都不营利吧?如果我没记错,地方政府和国家都会补贴吧?”
“当然。”丁伟立即道,“要没有补贴,我们的买卖也做不下去。”
“买卖?”傅茗伟看着丁伟。
丁伟尴尬一笑,拍了下头道:“你看,我就是个生意人,说习惯了,应该说孤儿院和学校如果没有相关补贴也办不下去。”
傅茗伟点头:“的确不容易,其实这么大的地方,就算有补贴,也很吃力。”
“理解万岁。”丁伟咧嘴笑着。
“对了,你们认识齐八爷吗?齐鲁,在古玩城做字画买卖的。”傅茗伟话头一转,突然问。
丁伟点头:“认识,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个慈善家,这里有很多设施都是他捐赠的。”
“哦。”傅茗伟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大概捐赠的数目是?”
“数目挺大的,前前后后,我记得应该是两百万左右。”丁伟仔细回忆着,“对,差不多有这么多,他那个行当呀,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齐八爷自己也说了,他买卖好了,一笔买卖就几百万。”
傅茗伟低头看着烟灰缸,也不看丁伟:“他以前有个孩子被人拐走了,你们也帮着他找了对吗?当时孤儿院方面主要负责协调和帮助他的人是谁?”
丁伟立即道:“是我。”
傅茗伟抬头:“你?没有其他人了吗?孤儿院的其他人没有帮忙,只有你一个人?”
丁伟道:“我只是主要协调,帮助他联系一下外面的人,孤儿院内部的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平时都有自己的工作。”
傅茗伟点头:“丁老板,你的主营买卖是什么?”
“外贸。”丁伟停顿了一下,“因为这边挨着俄罗斯,主要和俄罗斯方面做生意,以前做过药材,主要是中药材,国内的中药野生资源越来越少,但俄罗斯不一样,他们与我们接壤,他们那边一般不用中药材,所以前期都做这个,后来就做食品干果,就是松子、榛子、浆果、蘑菇这些。”
傅茗伟紧盯着丁伟:“那现在呢?”
“唉,现在主要是轻工业,就是卖衣服鞋子给他们,我们接单,他们付钱,但是俄国人做买卖不比其他地方,他们基本上都不用LC,就是信用证付款方式,而是用的汇付中的电汇,而且俄罗斯那边海关也非常麻烦,清关时间长。”丁伟说起这个来,就是一脸的困扰。
“好吧,我知道了,麻烦您叫一下王校长回来,我再和她聊聊。”傅茗伟说完,见丁伟要起身,立即道,“不好意思,你能打电话叫她回来吗?”
丁伟明白了傅茗伟的意思,笑着坐下打电话给王玉兰,随后坐下来等待,就在此时,傅茗伟突然看着丁伟问:“丁校长,你为什么不奇怪,我要打听齐八爷的事情呢?”
丁伟立即道:“你们办案有你们的规矩,我就算想知道,你也不一定会告诉我。”
傅茗伟往沙发上一靠:“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办案呢?”
丁伟笑了:“傅警官这什么意思呀?你不是办案,为什么要单独和我谈话,不是办案的话,肯定会让我老婆也留下来的,我说得没错吧。”
此时,王玉兰在门外开始敲门了,丁伟起身的时候,傅茗伟突然道:“他们死了。”
“啊?谁?”丁伟愣了下,驻足停下,此时傅茗伟对着门说了句,“进来吧。”
王玉兰推门进入,进来那一刻,看着丁伟站在那里看着傅茗伟,同时也听到傅茗伟道:“前段时间道外北二道街火灾现场找到的四具尸体,证实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些人,也就是潘峰、王立天、刘达还有穆聪,三男一女,身份已经确定。”
傅茗伟撒了一个小谎,并没有将潘峰还活着的事情说出来,随后他的目光快速在丁伟与王玉兰之间扫视着,想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眼神交流。
丁伟站在那儿,许久才问了句:“是不是搞错了?”而王玉兰完全傻了,站在那儿一句话说不出来,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傅茗伟又道:“王校长,坐下吧,我们聊聊那四个人的情况,丁校长,麻烦你先出去,谢谢。”
丁伟点着头离开,并没有上前搀扶着倚在门口的王玉兰,等他出去,董国衔顺势将门关上。丁伟此时摸出烟来,刚含上,又意识到了什么,递给董国衔。
董国衔故意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我不会,谢谢。”
丁伟点点头,转身离开,边走边点烟,董国衔紧盯着他的背影。
办公室内,傅茗伟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问:“王校长,潘峰死之前,留下几件东西,从这几件东西中,警方判断,当年在特殊学校发生过什么事情,从而导致了他们几个人死在了火灾现场,虽然现在还不确定是他杀还是自杀,但可以肯定的是,潘峰在道里区特殊学校就读高三的时候,学校的画室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事情,当然,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们也会查出来,只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王玉兰抬眼看着傅茗伟道:“傅警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傅茗伟转身看着王玉兰:“那你先回答我,那画室为什么要重新装修。”
王玉兰没有直视傅茗伟:“因为时间太久,屋顶漏水,墙壁的保温层也出了问题,而且当时装的是地暖,那年供暖之前锅炉出了问题,地暖管子被冻上了,没有办法,只能刨开地面,既然都刨开了地面,干脆就重新装修了。”
“什么?”傅茗伟摇头,“对不起,王校长,我最近几天没睡好,一直有点耳鸣。”
王玉兰随后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傅茗伟点头,重新坐下:“前段时间,在油画交易中心,你们拍出去了好几幅画,都是这里的学生画的,以慈善的名义,而且数额挺大的,看来这里的学生都是天才。”
王玉兰点头:“傅警官,我可以去看看他们吗?”
傅茗伟知道王玉兰说的是那四个孩子,他立即摇头:“暂时不行,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看为好,都面目全非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王玉兰已经站不稳了,眼泪一下滚了出来,她立即转身拿出纸巾擦着,但怎么擦都没用,眼泪使劲往外滚,抽泣中的王玉兰断断续续地说道:“傅警官,对……对不起,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王校长,节哀顺变,打扰了,告辞。”傅茗伟起身就走,开门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关门的那一刻,从门缝中仔细看着王玉兰的脸,他可以判断出王玉兰的伤心绝对不是装的。
“走,回车上。”傅茗伟带着董国衔立即离开办公大楼。
走出大楼的时候,傅茗伟立即问:“上面怎么说?与油画交易中心的交涉如何?”“很麻烦。”董国衔道,“先前他们来电说,交易中心声称画已经到了满洲里海关下属的额尔古纳海关,因为是贵重物品,之前又经过检测,所以手续上很麻烦!”
傅茗伟停下来,凭空挥了一拳:“真他妈麻烦!联系上北京的国际刑警方面了吗?”
“这倒是联系上了,他们已经与俄罗斯方面的国际刑警接洽了,俄罗斯方面正在做初步调查取证,只是我们没有确实的证据,必须要先调查。”董国衔皱眉摇头道。
傅茗伟立即拿出电话,翻着电话记录,但昨晚刑术打来的那个电话无法回拨,他也叫人查了,查出来那只是个承接在某厂区的分机号码,毫无疑问,做手脚的人一定用了老式的终端机,而且转接过电话线,要查到最终地点非常麻烦,要回拨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的傅茗伟根本不知道,在学校的楼顶处,一个人正拿着望远镜看着他,随后那人拿出电话拨了出去,拨通之后,也不说话,随后挂断。
几秒后,地下镜屋中还在熟睡的刑术三人,被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惊醒,刑术起身一把将电话拿起来,随后听到那头的潘峰道:“刑先生,早上好,我觉得,你应该打个电话向傅警官问个早安。”
说完电话断了,刑术放下话筒再拿起来,依然如昨晚一样,转了一个号之后,电话号码就拨了出去,刚响一声,傅茗伟就接起来道:“刑术!”
“傅警官,潘峰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向你问个早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刑术抓着话筒,隔着纱巾看着已经起身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的贺晨雪和胡三千。
拿着电话站在那儿的傅茗伟捏紧了电话,然后猛地转身四下看着,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周遭的一切,但周围太大,人又多,他根本无法找出自己想要找到的目标。
傅茗伟盯着办公大楼的方向道:“潘峰还有帮手!就在我周围!一定有!否则他不可能知道我刚从王玉兰的办公室出来,也不可能知道我正在想办法联系你!”
“什么?帮手?”刑术愣住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傅茗伟皱眉看着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