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风雷家中的气氛无比的怪异,这种气氛已经持续好多天了,今天更为浓烈,因为铸玉会的四大首工都到场了,四个人围坐在那张麻将桌跟前,虽然跟前摆着砌好的麻将,但谁也没有动,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而贺晨雪坐在楼上自己的房间中,确切的说,那是她与姐姐贺月佳的房间,她dú • lì之后,完全没有回来住过,但房间内的陈设还与当年一样,应该说与贺月佳失踪的时候一模一样。
贺晨雪没有下楼,她不傻,虽然她在地下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刑术与璩瞳说了什么,但是醒来的时候,她看到璩瞳的那一刻,就知道眼前人就是当年跑到自己家中,与自己父母争执的怪人。
她也推测出,那就是璩家人,也意识到四大首工与璩家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下面四个人正在商量着要如何解决,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还与她的身世有关系。
楼下的桌旁,贺风雷、丁万安和艾星灵刻意坐得近点,用这种形式来孤立了坐在对面的凡君一,而凡君一则将烟叶装进烟斗,又抖出来,再装进去,反复做着这样的事情。
“小凡,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这次的事儿,你说该怎么办吧?”丁万安开口道。
凡君一不说话,只是带着难以揣摩的微笑,贺风雷看着他那副表情,抬手猛拍桌子,手劲震翻了一排麻将:“凡君一!我们早知道是你做的!你以为你聪明?你布局,我们也布局,你再聪明,也算不过我们三个!”
艾星灵抓着贺风雷的手,示意他冷静点,贺风雷又一屁股坐下。
丁万安又道:“今天我们大家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要追究你的责任,更不是要讨个说法,只是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凡君一终于开口了,“简单,取消四大首工,把那张属于璩家人的椅子还给璩瞳。”
贺风雷听到这,冷笑道:“接下来,你就应该会说服璩瞳,将我们三个从铸玉会除名吧?”
“如果要除名,肯定也会包括我,你们以为我跑得掉?当年我也是篡权者之一。”凡君一淡淡道,“三位,够了,这么多年,咱们背靠着铸玉会赚了多少钱?我是数不清楚了,花几辈子都花不完,也够你们的子孙挥霍了,该收手了。”
“姓凡的!你丫疯了吧?”贺风雷暴怒道,“你他妈别忘了,所有的事情你都参与过,你也脱不了干系!”
艾星灵这次没有制止贺风雷,只是冷眼注视着凡君一。
凡君一拿起烟斗,慢慢点烟,吐出一串烟圈,这才道:“玉器市场本就混乱,不管是中国还是国外,大家都知道,街上那些玉器都是什么玩意儿呀?什么品级?一个叫价上万的镯子,进价才不过几百块钱,人家说做买卖,没有45%的利润不要做,但是玉器生意,有时候利润可以达到80%,多可怕。”
丁万安皱眉:“你什么意思?”
凡君一抽着烟斗,半天才说:“这些年咱们做的买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犯法,但不犯法的理由是,法律在这方面是空白的,玉器的价格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这批人只需要动动嘴,玉器的价格就上来了,上个厕所的功夫都能让价格翻一倍,我们都是既得利益者,不要否认这一点。”
说着,凡君一抬头看着周围:“看看这座别墅,我记得当初贺大哥买下来的时候,连装修带家电不过三百万吧?那是多少年前了,那个时候可以买别墅的人屈指可数,现在这里价值上千万,还有你,丁二哥。”
凡君一用烟斗指着丁万安:“你的几家修理厂,两家金器玉石店,还有那么多的房产商服,价值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吧?当然,还有我,我家里的那些个小玩意儿,随便抓一个出来都可以让一个普通老百姓生活好多年,我有什么理由害自己呢?但是,那把椅子原本就是璩家的,还给璩家,我们没损失,就算离开了铸玉会又怎样?这些年来,我们早就违背了铸玉会的宗旨,只是借着这个名号赚钱而已,别贪心了。”
贺风雷又要发火,但手却被艾星灵从桌下抓住,他只得忍住。
丁万安道:“小凡,谁也不会嫌钱多的,但那把椅子如果真的还给璩家人,让璩瞳重新回来执掌铸玉会,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做?还有,我们下面的那些门徒怎么办?他们会听璩家的吗?不会,他们是我们一手带出来的,单是国家级鉴定师就有十来个,有着上乘手艺的,在整个大北方几乎都是铸玉会的人,如果璩瞳掌权,一定会改革铸玉会,我们四个是无所谓,但下面的门徒肯定不愿意,会出事的。”
“出事?能出什么事儿?”凡君一忽然大笑,“你当我们是hēi • shè • huì啊?抢着当老大?谁不服从,下面的小弟就会起来造反?丁二哥,喝点茶清醒点吧,现在的铸玉会早就不是以前的铸玉会了,法律会越来越健全,到时候遭殃的也是门徒,以前的铸玉会才是清白的。”
丁万安冷冷道:“清白?你想要清白呀,那你干嘛不去扫大街?扫大街的就很清白,哪个行业没有自己的秘密?你是不是抽烟斗抽傻了?”
凡君一不说话,只是笑,现场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楼上房间内的贺晨雪隐隐约约听到下面人的争吵,但她不想走出去细听,她很清楚,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很无助和矛盾,而每当遇到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起来的竟然是刑术。
想到这,贺晨雪的手摸到了手机,翻查通讯录找到了刑术的号码,刚准备拨出去的时候,门被敲响了,贺晨雪下意识问:“谁?”
“我。”艾星灵在门外道,“我给你端了一盘水果,你爸他们也不吃。”
“妈。”贺晨雪起身开门,看着门外拿着果盘的艾星灵,将果盘接了过去。
艾星灵站在门口,问:“我可以进去吗?”
贺晨雪点头,转身进屋,将果盘放在桌子上,又盘腿坐回床上,艾星灵关上门,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窗外院子中的那颗松树,原本买回来的时候以为是矮松,没想到越长越高,其中一部分树枝都快将二楼的窗口全部遮挡住了。
“晨雪,对不起。”艾星灵扭头看向贺晨雪。
“妈,你怎么了?”贺晨雪有些诧异,“干嘛说这个?”
艾星灵道:“以前告诉你,关芝青是你奶奶的事情,那是骗你的,因为你老缠着问我们,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在没有办法的前提下,我们才编了一个故事,原本想的是,那是个悬案,你肯定不可能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刑术和你,竟然都查清楚了。”
贺晨雪微微摇头:“没事,我理解,我知道你们其实这样做,是不想我有一天找到了亲生父母之后,会离开你们,我不会的,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有句话说‘生母不如养母大’,我特别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爸妈养大我和姐姐很辛苦,这种辛苦我就算说出来,现在也无法真正的体会,也许,有一天我有了孩子,就会完全体会了。”
艾星灵点头:“你理解就好,那个……”
贺晨雪看着艾星灵,知道她有话要说,艾星灵迟疑了好半天,终于憋出来了一句:“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锅包肉好不好?你最喜欢吃锅包肉了。”
贺晨雪摇头:“不用了,我约了朋友,我得出门。”
“好吧。”艾星灵如释负重地起身,她很怕贺晨雪会追问先前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因为她想说的话,足以改变贺晨雪的一生。
也许,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艾星灵走出门,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孩子长大之后,都不爱吃锅包肉了?”
贺晨雪跟着艾星灵下楼,下楼的同时,她快速发了个短信给刑术,说自己会去刑术的当铺中找他,让他等着。
等艾星灵与贺晨雪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的那一刻,依然围坐在桌前争论的三人瞬间安静了,大家都清楚不管矛盾有多大,必须得遵循一个原则——祸不及家人。
即便贺晨雪也是铸玉会的门徒,即便她的身世与那件事有着直接关联,但她始终是大家心中的孩子,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爸,凡叔叔,万叔叔,我有事得出门,就不陪你们吃饭了。”贺晨雪站在那轻声道。
贺风雷立即问:“你去哪儿啊?和谁呀?”
丁万安则道:“晨雪这么大了,你管那么多干嘛?去吧,小心点,有钱吗?”
丁万安说着就从钱包中摸出一叠钱来递过去。
凡君一在那头笑道:“晨雪不缺钱,人家现在缺爱。”
贺晨雪脸一红,心中清楚凡君一知道她要去见谁了,她摆手说“不用了”,道了再见之后去门口换鞋,而艾星灵则一直站在她旁边,叮嘱这叮嘱那的。
“她是要去见谁啊?”贺风雷意识到了,起身就要过去,被丁万安一把拽住。
丁万安皱眉道:“都是迟早的事情,你至于吗?坐下!”
凡君一也笑道:“对呀,迟早会出嫁的,你需要担心的是她嫁给谁,而不是她嫁不嫁。”
贺晨雪的出现,让原本紧张怪异的氛围瞬间变了,四名原本处于对峙中的首工,立即变成了担忧晚辈的长辈,而在贺晨雪穿好鞋,再次道了再见,大门方向传来了关门声之后,桌旁三人的表情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好像大家都按照设定的剧本在饰演自己的角色一样。
贺晨雪逃一般地离开了家中,再呆下去会让她无法呼吸的,不仅是因为她再次回到了那个房间内,更是因为屋内四名首工产生出的那种古怪的气场,她一直都有些厌恶身处在那种并不单纯,还故作单纯的环境当中,做作而虚伪。
贺晨雪坐上出租车,飞快赶到了刑术的当铺,在走进当铺见到刑术的那一刻,她浑身松懈了下来,但同时脑子中的那个声音又在提醒自己,自己与刑术只是普通的朋友。
“你怎么了?气喘吁吁的。”刑术关切地问,顺手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包,“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贺晨雪摇头:“没,没什么事儿,对了,潘峰的案子已经彻底解决了?”
刑术点头,给贺晨雪泡了热茶,然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刑术说完之后,贺晨雪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事情的真相完全超出了她大脑可以思考的范围。
“对了,胡三千他们呢?”贺晨雪抬头问。
刑术道:“暂时住在炼峰那,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需要他,这次要是没有他,可能我们已经死在那下面了。”
“不……”贺晨雪立即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总觉得潘峰和那个帮他的人,不会害我们,仅仅只是为了计划,如果我们真的出了危险,他们肯定会帮我们渡过难关的。”
刑术笑笑道:“也许吧。”
“还有……”贺晨雪迟疑了下问,“偷走如来眼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刑术知道艾星灵、贺风雷肯定没有将实情告诉她,只是道:“找是找到了,但是事情有点复杂,而如来眼原本就没有丢失,总之这件事我认为才开了一个头。”
贺晨雪知道刑术为难,也不再问,只是道:“那绝世画的线索呢?”
“现在我所知道的是,真正的绝世画是陈汶璟所绘,而且是在绝世楼下面的地下室中,陈大旭是在后来仿的,但因为没有太大的时间差,而且真正的画在齐八爷手中,他寄放在一家拍卖所了,那里的安全措施齐全一些,我今天正打算去看看呢,我花钱买了下来。”不知道为何,刑术觉得此时与贺晨雪对话的感觉怪怪的,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是多了点什么东西,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多了什么。
贺晨雪问:“我能一起去吗?”
“当然,走吧。”刑术立即起身,关了当铺,领着贺晨雪前去拍卖所。
两人前往拍卖所的同时,贺风雷的那栋别墅中,四人依然在为了是否将权力交还给璩瞳,是否要改革铸玉会争论不休,脾气暴躁的贺风雷已经将桌子给拍坏了,甚至差点与凡君一动起手来。
“好了!不要吵了!”艾星灵终于忍不住发火了,“都坐下,声音放低,这是我的家,我喜欢安静!”
凡君一和丁万安都不再说话,贺风雷起身朝着厨房走去,要去拿酒,被艾星灵叫住。
“站住!回来!坐下!”艾星灵皱眉道,贺风雷只得按照老婆的指示坐下,怒视着对面的凡君一。
“这件事怎么解决,我们还是投票吧,不过我先说,这次,我倾向于凡君一,我认为他是对的,我们欠璩家的,该还了。”艾星灵平静地说。
贺风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婆:“你说什么?我们欠璩家的?我们欠璩家什么了?璩家又给我们什么了!你……”贺风雷说着又看了一眼凡君一,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几十年了,你还念着他的旧情是不是?你是我老婆!”
凡君一摇头低声道:“这不废话吗?她当然是你老婆。”
“凡君一,你给老子闭嘴!”贺风雷吼道,“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老子说清楚,别想走出这个门!”
丁万安捏着麻将,皱眉看着凡君一,凡君一则一如既往地平静,而艾星灵对贺风雷情急之中所说的那些话也不动怒,只是平静地说:“风雷,我之所以要那样说,完全是为了晨雪,如果璩瞳知道了晨雪的身世怎么办?如果晨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怎么办?我想,我们将璩家的还给璩家,也许璩瞳会看在这个份上,不会追究一些事情。”
贺风雷听到艾星灵这样说,顿时泄了气,坐下来,好半天才说:“璩瞳怎么可能知道那件事。”说着,贺风雷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凡君一,此时,丁万安也看着凡君一。
贺风雷咬牙道:“凡君一,你把那件事告诉给璩瞳了?”
凡君一摇头:“我没那么傻,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件事算是我们手中攥着的一个筹码,说出去,那还叫筹码吗?”
贺风雷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对了,璩瞳不可能知道的!”
凡君一摇头:“未必,要知道,璩瞳要是仔细看过晨雪的眼睛,他就会清楚,晨雪就是璩家人,因为她是绿瞳,璩家人都是绿瞳!”
此话一出,对面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整个屋子变得一片的死寂。
就在此时,凡君一口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他从口袋中摸出一个手机,看了看,发现不是这部电话在响,下意识摸出另外一个老式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皱眉摇头道:“肯定又是什么中介电话。”
说着,凡君一将电话往桌子上一放,放下的那一瞬间,凡君一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将电话一把抓起来。
凡君一的动作让对面的三人都深感奇怪,他们看到凡君一用颤抖的手将电话接起来,随后放在耳边,抖动的嘴唇中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来:“喂?”
“喂——”电话听筒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凡君一为之一愣,下意识站了起来,而那种老式电话的听筒声很大,导致其他三人也将那声“喂”听得一清二楚,随后听筒中又传来一句话,“爸,我回来了,我好饿,你请的那个阿姨不知道为什么,见着我就跑了,我找不到吃的,你帮我买一只荣华炸鸡回来,谢谢。”
说完,电话挂断了,凡君一傻在那了,而听清楚话筒中声音的对面三人也全都傻了,大家脑子中开始一片空白,紧接着又不约而同在那片空白中出现了四个字——怎么可能?
因为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就已经死在湘西的凡孟!
《奇货》第二卷.绝世楼(完)
敬请期待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