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着这个问题很严重,因为大哥二哥本就对朝中政事半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两个不愿意沦为人的臣子。要么偶尔窜窜臣下家还行,喝喝小酒,谈论一些别人家的一些趣事。跟第五师父呆的久了,越发的不在乎尘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为一路上有小白,索性我没有迷路,在天黑之前敲开了定远侯府的大门。开门的小厮一见是我,眼圈一红,捏着嗓子唤了声大小姐。我觉得他委实没必要如此激动,因为我也不是离家一年两年了。
一路奔去正房,小白比我的速度还快。我到正房的时候,父候同大哥二哥已经前后迎了出来。
说不想他们那是假的,说很想那也是假的。这些日子我在外面多是逍遥自在,同小白一起坑蒙拐骗这委实是有趣的事情。
父候一向沉稳的身子有些颤抖,袖子里面的指尖颤颤巍巍,尽管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抬起头仔细看向父候时,竟觉得几个月不见他老了很多,两鬓竟有些斑白之色。我难得的没有说话,仔细听父候问我这问我那,问第五师父如何如何。
我拿出第五师父给的羊脂白玉时,父候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就是大哥二哥眼中都一闪而过惊诧。父候激动的拿着白玉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半晌才喃喃道:“这次可让这老小子忍痛割爱了,你这丫头,你走时他说什么没有?”
我将羊脂白玉收回衣服里,想了想道:“说了,他让我叫他一声爹爹。”然后我抱着父候的胳膊笑道:“父候,未未没背叛您,实在我觉着第五师父很可怜,既然他没有女儿,我就叫他一声爹爹让他高兴高兴。”
父候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对大哥二哥道:“去将你们母亲请出来,未未回来了我们一同用饭罢。”我这才想起我还有个娘来着。磨磨蹭蹭松开父候的手,最终还是拗不过心中的孝道,同大哥二哥一起去卧室请母亲。
见到母亲的时候,我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父候口中的请母亲,其实是一个玉质的罐子。
我身子忍不住晃了晃,什么时候,母亲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在了?什么时候,她从来淡淡的眉眼再不会坐在那里冷笑。什么时候,她终于不会坐在那里的时候对我们兄妹三人冷嘲热讽?
大哥跟二哥的神情亦如往常般平静,婢女隐隐走过来扶住我的手哭着道:“小姐,侯爷不让奴婢将此事告诉小姐,您要节哀。”
我节哀,节哀个屁啊!
我就算再不喜欢她,她也是我娘亲,我是从她肚子里十月怀胎出来的,虽然喝的不是她的奶,虽然她对我比对两位哥哥还不喜,但终归她是我娘亲,终归她才是生我的人。
我抱着白玉罐子,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小白第一次如此安静的趴在我身上,神情也有些落寞。
从前,我觉得总在亭子里看游鱼鸳鸯的那个女子从来没在乎过,人家别的小姑娘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时候,我踱过去得到的是她冰冰冷冷的眼神。人家在母亲的指导下绣花的时候,我却只能在湖里抓鱼捣乱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是,我现在多么希望她坐在那里,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就一眼也好!
可是,她却已经不再了,再也不能讽刺我,再也不能呵斥我,再也不会坐在亭子里撒鱼食了。
父候,父候怎么样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母亲的是他,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可是我心中还是很难过,难过到不行。我抱着白玉罐子同两位哥哥一前一后出了卧室,走到用饭的偏厅内。
父候撑着身子坐在案几旁抿唇不语,向来都是和善微笑的他眉宇间是挥不散的愁容同伤心。这让我觉得,我的伤心同父亲一比如同九牛一毛。可就这样的九牛一毛都让我难过的吃不下饭,可是如同九牛的父亲该是多么难过?
我想,他让两位哥哥去请母亲的白玉罐子,一定是在幻想母亲并未离开。如果是这样,既然我两位哥哥也想让父候沉浸在这样的幻境中不必太过心伤难过,那我作为爱父亲的好女儿也乖乖闭口不说话。
婢女隐隐走过来将白玉罐子自我怀中拿出放在父候边上的一个座位上,那是母亲平时用饭坐的位置。依稀间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总是一身粉衣的俏丽女子,神色冰凉的坐在那用饭。可是再一个恍惚,看见的只是座位上泛着冰冷光泽的白玉罐子。
我想,母亲在世时就是清清凉凉的性子,就算躺在白玉罐子里,也依旧给人挥不去的冷意。
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完,谁都没有说话。我食不下咽,往昔觉得山珍海味的食物今日吃进嘴里如同嚼蜡。父候会抬起头看我吃了多少,会帮我同母亲布菜。他道:“多吃点,最近事情很多,倘若不养好身子,怕你应付不来。”
我想,我着实没有什么好应付的。在我的身前,有父候同两位哥哥,他们会将一切不利于我的事情挡在事情落在我身上之前,将他们身后的我保护的好好的。关于未来发生的事情,着实没有什么可另我担心的。
所以,我抱着一种完成任务的心态将父候给我布的菜吃个干净,吃不完的时候就分给正在啃鸡腿的小白。小白因为总被我逼着吃青菜而身体倍儿棒,因为各种营养维生素都能补个全面。
吃完饭后,父候说带母亲去散步,我怕父候太过难过想跟过去却被大哥拦了下来。我便没有再跟着,因为我确实有很多疑惑想让大哥二哥同我解答。
不过饭后二哥便离开了,这也正好,我委实没太多话想同脸上总是表现出别人欠他几千万两银子一样的二哥说。我随大哥进了他的书房,正中央依旧挂着我那副出名的牡丹图。
牡丹花色鲜艳无匹,那是我用真正的牡丹花瓣汁液加上墨汁,还有一种从第五师父那里偷来的一种神水,掺进去之后画出来的花如同真花开在纸上一般。
上面有大哥的题字:万水千山牡丹花色红,年色昭昭落月秋逝水。
我觉得这题字太过伤感,可是大哥说,我的花魂便给他这种感觉,我无语。我这么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画出得画该是快乐的不得了,怎会画出一个悲伤的花魂?这着实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大哥亲自给我端了杯茶过来,我接过小小的喝了一口,忍不住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哥撇撇茶盅内的茶沫子,缓缓道:“你走后半个月不到母亲就走了。我想,那个时候她是快乐的,父候也是快乐的。”
那时候母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终于放下脸面不再怨恨父候。其实,这么多年,她都是爱他的。天下间,谁都想要这样一个男子,整个世界里,以她为全部。她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虽然现在给她幸福的这个男人曾经一手将她的幸福毁灭。
这么多年,母亲只是气父候为什么不好好说,为什么当年如此冲动不让他们两人有个接触相识的过程。以这种称不上光彩的方法求娶她,更是将她那个炮灰初恋秘密chu死。恨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慢慢爱上,一定要用这种极端手法。
关于这点,那时候我父候年轻气盛,做事如同现在的新帝一般雷厉风行,认定的事一般不会去征求,他需要的是结果而不是一个过程。他认为这个过程在有结果之后慢慢再创造也一样。
但出生在书香世家的母亲却认为过程远比结果重要。女人注重精神享受,就算在古代也一样。美好的过程大于结果这是所有女人的逻辑。简单而又让男人觉得复杂无比。
后来的半月,父候不再为母亲求医问药,而是带着她在聊华城四周到处走走看看。他们还一起去了那位炮灰初恋的坟墓前上了一炷香。母亲说,她不能让那位炮灰初恋在阴间带着对父候的怨恨,所以又去普国寺给他点了一盏长明灯。
我想,那段时间应该是父候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间,而那个时候母亲一定天真烂漫的如一个真正的少女一般,陷入他们的恋爱过程。这个过程果然很让人享受,可惜时间太过短暂,美好的事物总是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闪而逝。
后来母亲去世后,父候抱着她的遗体在枫叶山上呆了三天三夜,回来时鬓角便白了半边。我想,父候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回忆了他同母亲的半生,却准备用一辈子的时间记住母亲最后的音容笑貌。
听完后,我道:“大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临走时二哥同我说新帝要册封我,这事有几分真假?”我想,我虽然对政治不敏感,父候也不是文官,但我们家人天生携带有军人细胞,本能的去洞察敌情。
对,就是敌情。新帝对于我们家来说,就是敌人,只有我们一家人,我父候同两位哥哥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我们一起对抗的是新君,觊觎我父候地位的新君。但他只能觊觎,他也怕父候在刚刚平静的吴国跺上两脚,他这个两大强国之一的帽子可是刚刚扣稳。
大哥欣慰的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关于这件事,当时新帝只是给我们吹了这样一股风。可是风吹过后,连痕迹都没留下。加上母亲去世,此事便没有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