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谢明琼没有回应这句话,目光挪开看向宫门,淡声道,“外面还有宫人在,你身为天玑卫不该擅自离守,悄无声息来到这里。”

迟清恩下颌紧绷起,“我成为天玑卫,你不高兴?”

她望着他,良久轻声一句,“自然是为你高兴的,恭喜。”

男人沉默片刻,大步流星走出那片昏暗之地,桃花眼里满是不满,“阿皎,你在骗我。”

他脱离了那群纨绔,成为多数嫡子才能做的天玑卫,这是她曾期望的模样,他做到了。

挺拔的身影暴露毫无遮掩的宫廊之下,见他疾步朝着自己走来,谢明琼平静的脸色顿时一变,立马看一眼宫门处,心急道,“你回去!”

她极力压低声音喝止,“被发现擅离职守会挨罚的!”

宫门外的宫人已经听见一点动静,疑惑着探过身,看向宫门内的明亮侧殿。

在此之前,迟清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揽住谢明琼的细腰一个旋身,躲入殿门后。

他背靠在沉重的殿门,将怀中清瘦的女子牢牢禁锢着,目光紧盯着她,“你不喜欢我做天玑卫?”

“你先松手。”男人力气有些失控,她企图挣扎出一点空隙,“我疼。”

灯火明亮的一方小殿里,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缩在这一小块黑暗里。

“谢明琼。”

迟清恩连名带姓的唤出她的名字,眸光沉郁郁的有几分危险,怀疑道,“你莫不是想反悔了?”

谢明琼望见他眉眼间的戾气不满,忽然就问出了口,“我若反悔了呢?”

迟清恩眸光骤然晦暗,“你说什么?”

谢明琼攥着手下的墨色衣袍,像是归林的鸟儿,信任依赖的靠在他肩上,柔声道,“你曾同我说,和情郎私奔没什么好下场。”

她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猛的一僵,闭上眼。

今日阿娘的提醒,让谢明琼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她一条歪道迷迷茫茫走了五载,远远看不见尽头。

谢明琼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异常的清醒,“迟清恩,那我们呢?”

她望着前方那盏青铜花树灯架,望着摇曳跳动的烛火,将两人默契忽视的残酷事实摆在明面上。

这几年里媒人踏破谢府,他未曾在意过,只是偶尔冒出一句——阿皎打算何时甩开我?

谢明琼每每都心冷极了,可他强烈的占有欲又带给她无数次的希望,她从来没拿捏清楚过迟清恩的心思。

这一次……选择权也在他手上。

“若一日你我的私情败露,会是什么下场,你又打算如何?”

他们总得去正视这件事情,是携手前行,还是各自安好?

“……”

迟清恩浑身僵硬着,揽着她的双臂放轻了力气,缓缓垂落在身侧。

这一次,她真要甩开他这块烂泥了。

他极力克制着,眼底泛起猩红,大掌紧攥成拳隐隐颤抖着,手背上的青色筋络渐渐浮起,陈年旧事一点一点被翻上来。

“阴沟里的老鼠,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妇之子,竟也敢肖想谢家幺女!”

迟良晋一脚狠狠踹在少年的心口,将人踹到在地。

少年双手被麻绳绑缚在身后,他只能狼狈的仰面倒在地上,尘土飞扬吸进肺里,呛得眼眶通红。

迟良晋靠近,踩住少年的脖子逼得他仰起脑袋,蹲下身渐渐加重脚上的力气,就这样饶有兴趣看少年呼吸困难,却又无力挣扎的样子。

“瑞王府那么一堆人,她腿软摔倒还轮得到你伸手去扶?”

少年眼前一阵阵发黑,咬紧牙关拼命的挣扎着,被压在身后的手腕无意识挣扎着,被磨得火辣刺痛,伤口里扎进粗锐的尖刺远比不上窒息的痛苦。

等少年意识开始飘忽,迟良晋冷哼一声松开,见他大口大口粗喘着,拼命汲取空气,又极其不顺眼的狠狠踹向他的心口。

少年痛哼一声,瘦削挺拔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听见嫡兄阴恻恻的靠近他的耳朵,“小野种,拎清自己的身份,你也配走到人前来,想靠着谢家幺女翻身?”

“妄想!”

他威胁道,“若再敢靠近谢明琼,我看见一次,便砍掉你一根手指!”

一连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年粗重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紧闭的眸眼轻颤着睁眼,是一双好看又勾人的桃花红眼。

也是一双布满恨意不甘的眼睛。

他缓了好久,巧劲挣脱了粗麻绳,方要起身之际,看见从自己怀里落出的软脂药膏。

少年捡起,处理好伤口已是天黑,身上的狼狈掩不住一身的傲气,他抬头望着夜空繁星点点,握紧手中的药瓶,反骨一般将嫡兄的警告抛之脑后,翻进了隔壁的府院。

他看见月亮悄悄地睡着了。

迟清恩缓缓垂下眸,女子瘦削单薄的身子乖巧依偎在他怀里,皙白柔弱的后颈好像一截脆弱的花枝,无声等待他的应许。

如今,月亮终于要从他身边离开,回到天上。

他嗓音干哑,“……与情郎私奔的下场,是被卖进花楼,堂堂富户千金沦为艺伎。”

临死了,一张寒酸担单薄的凉草席裹尸,随意扔进了乱葬岗。

他们若此刻败露,她名声尽毁,谢家蒙羞,仇者快意,难在盛京抬头,连皇后也会被牵连议论。

依着他如今的身份,谢家也不可能将她嫁给他。

无数疯狂想法从心底冲破刺穿,全都迟清恩用尽最大的力气死死压抑着。

他甚至闭着眼,不敢露出眼底的贪婪与阴暗将她吓到,艰难的发出声音,“若事情败露,那……那自然是……一拍两散。”

谢明琼倏地一下抬起头,眼眶微红,“你当真?”

迟清恩没有出声,紧攥成拳的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着。

他怕一出声,就控制不住自己那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占有欲和阴暗,将人直接掳走藏起来。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娇俏的女音焦急唤起,“明琼姐姐?阿皎?”

“阿皎,快出来,谢夫人出事儿了!”

谢明琼闻言心一慌,顾不得儿女情长,大步从殿内跑出来,“清檀,我阿娘怎么了?”

鸦青色纱裳从手边拂过,淡淡的馨香顷刻远去,凉寒春意渗进骨子里,迟清恩轻轻一声嘲弄。

缠着她这么些年,自该清楚这样的结局。

可是,还是不甘啊。

清檀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小跑到宫廊下,见谢明琼神色焦急往宫宴跑去,又急忙追上。

边跑边道,“谢夫人她……她与人打起来了。”

谢明琼一惊,这场接风宴的宾客是朝中重臣与皇亲宗室,她阿娘最看重颜面,能闹到和人当众打起来,绝不是小事。

宫宴之上,殿内的气氛明显低压僵滞,殿内貌美舞姬因着无形中的压迫感惴惴不安,抛出的水袖惶惶然落地。

高位之上,一袭墨锦金龙的皇帝眼尖望见谢明琼入了殿,侧目示意身旁的宫人过去。

宫人疾步来到谢明琼面前,“二姑娘,公主,随奴才这边来。”

谢明琼立即跟上。

清檀路上将大概给她说过一遍,顺亲王王妃是个嘴碎子,与人说起去年傅家向谢家提亲,傅家公子醉酒跌进湖里的事,将这些年被谢明琼“克”过的郎君们一一数了个遍。

偏生这会儿,傅家夫人听见了,便嫌弃万分,说谢明琼一个香饽饽熬成了老姑娘,八成是有点毛病。

因她家儿子栽进湖里的时候还有点意识,总记得自个儿是被人一脚踹下去的。

说不定,谢二姑娘这红鸾煞星的名声就是谢家故意设计出来的,谁提亲就故意坑害那家人,就是怕谢明琼真嫁出去,被人发现了这毛病。

谢明琼有什么毛病?

一介女子不敢出嫁,八成是生不出孩子。

为什么生不出孩子?

指不定是谢夫人年少时傲慢恶毒,做了什么坏事,报应落在了这二姑娘身上。

好巧不巧被谢夫人听见了,想也不想,抄起一盘子直接砸到傅家夫人脑门儿上。

“老娘再恶毒,也恶毒不过你这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清檀被谢夫人这相当蛮横利落的一下惊得愣在原地,还是被瑞王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跑去找谢明琼。

侧殿,谢左丞还在哄自家夫人——她打人时气势汹汹,扭头到了人后,就委屈巴巴的哭。

“一个个的,在背后说就算了,还敢跑到我面前来,仗着宫宴人多又如何,她敢说三道四,我还不能抽她一巴掌了。”

谢夫人捻着帕子擦泪,被谢左丞抱在怀里轻拍着安抚,“自然是能打的,咱们占着理,闹出去了也是她管不住嘴在前。”

皇后谢明娆坐在圆桌旁,小太子乖巧坐在小凳子上,认真给他母后剥瓜子吃。

谢明娆见谢夫人情绪缓过来了,这才慢悠悠道,“阿娘,要我说,你这下手太快些。”

“你且忍一忍,回头等那群夫人都开始议论,再将我拉过去一锅端,岂不更解气。”

谢夫人擦泪的帕子塞给谢左丞,轻哼,“杀鸡焉用牛刀。”

她年轻时就能压制得住这些个女人,如今也是一样,她气得不是被人议论,而是被人贴在脸上指着鼻子骂,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接过谢左丞递来的温水,她喝了一口润嗓,满眼烦厌,“依我看,那顺亲王府就是故意挑起事儿的。”

“阿娘!”谢明琼与清檀急匆匆走进。

她见到闲散喝茶的阿娘,和散漫嗑瓜子的阿姐,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忘了,她阿姐和阿娘待在一起,多半是一起吐槽盛京里的八卦奇葩,怎可能委委屈屈的。

谢明娆拍了拍身侧,轻笑着,“清檀,阿皎,坐。”

谢明琼挨着小太子坐下,小太子一看是姨母,再看看对面坐下的姑姑,低头望着茶盘里那一小撮瓜子,默默数起数儿。

谢明琼再从阿姐这里了解完事情经过,细眉一蹙,抓住了一点,“傅公子是被人一脚踹下去的?”

谢左丞起身抚平衣皱,“这些你不必再管,又不是咱们踹下去的。”

“爹先回去,你们娘四个聊着。”

等谢左丞走了,小太子也数好瓜子儿了,将其一份为三,肉乎乎的小手推给三个女人,然后又默默开始剥瓜子。

谢明娆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的确是与我们无关。”

“不过听说他本是要入宫做天玑卫的,因溺水伤了身子还在修养,便被平南侯府的庶次子顶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