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如松只是听命行事,他的主子的指令是让他困住天宸长公主。
若是长公主不“愿意”配合,必要时他让她伤筋动骨、受些皮外伤倒是也无妨。
但是绝不能对她造成真正实质性的伤害,否则他亦讨不到一星半点的好!
符景词嗤笑一声,看向她的目光冷冽如冰。
“那就不劳烦柏大公子费心替我思量,我想的不能再清楚了。”
符景词面上沉静如水稳操胜券,心里却突然有一丝莫名的哀凉。
不知这晚种种其中,太平长公主符景瑜,到底又在中间充当了什么角色?
毕竟身体里留着同样血液的……真是麻烦啊。
下一刻,她不再纠结!
她双手交叉结印于胸前,先是震开了自己胸前真气滞涩的神藏穴!
旋即再移双手直至腹间,毫不迟疑的激起全部内力,逆转经脉生生震开了被“悲伤月”封住的丹田气海!
祗仙玄境磅礴淳厚的无上内力登时倾泻而出,将殿内围困她的死士兵甲震得同时飞出殿去!
柏如松这种没有内力、不通武艺的文弱公子哥,当场便被符景词爆破的真气震得口吐鲜血,晕死了过去。
符景词身影微顿,眉心微蹙似在忍痛,但下一瞬她面带寒霜,再不迟疑!
她知道如今时间紧迫,分秒必争。
因为一旦她冲破了自己的气海,也不过只能短时间内恢复巅峰内力。
最多一个时辰,毒性便会遍布她全身血脉经络,甚至是肺腑。
届时,即便是她也再压不住这毒,便不再有自保之力。
景言!!
景言的安危,如今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她必须尽快找到柏氏将陛下圈禁的所在,平安将陛下送到神台宫。
若是届时她还能保持清醒,便可再寄封书信信给小舅舅谢焕章求助。
谢家在军中素有军神之威,哪怕如今谢家血脉凋零,她的外祖父谢霖和三位军中悍将的舅舅们都已作古,只余下浔阳郡王这个不掌兵也不通武道的幼子——但若是浔阳郡王说出的话,必然仍能让军中将领信服,发兵前来勤王平叛。
智多近妖的“千岁剑仙”几乎在破开自己丹田气海的一瞬间,便已经环环紧扣的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她甚至根本不在意自己为了暂时冲开毒性弄得一身内伤,还心情不赖的想:
只要陛下安好,诸事问题便都不大。
柏氏不过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其势崩塌只在顷刻。
但是在符景词踏出九宸殿殿门的瞬间,心中一切信念和坚持,却瞬间分崩瓦解,寸寸龟裂。
顷刻间崩塌的不是柏氏的叛逆之举,而是她自以为稳如泰山的心防。
她怔怔的看着九宸殿外广场上,被重兵环绕拱卫的少年天子。
然后轻声喃喃:“陛下.”
——先前那神思不属欲语还休的万洛儿……
状若平常却略带歉然的袁艾……
请她即刻前来九宸殿而自己却并不在殿内的靖帝符景言……
还有方才一脸胜券在握,眼底还带怜悯的柏如松
雷火电光之间!
所有说得通的、和说不通的线索连成一片,终于彻底拨开了符景词眼前的迷雾!
这一刻,她瞬间就看清了今夜不同寻常的“风雪”究竟是为谁而设……
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宫变,所谓的造反……
柏家也并不是疯了。
他们这一次充当的角色,并不是什么乱臣贼子,相反还是从龙伴驾之功!
呵呵。
符景词面无表情,心里一片冰冷。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这样。
靖帝符景言无奈的摇头,略带抱歉的对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宁静:
“阿姐,你怎么就一次都不肯好好听话呢?
柏爱卿再三劝阻,你为什么还是那般争强好胜,非要强行冲破‘悲伤月’伤人伤己?”
他看着面前一言不发、面露失神的符景词,突然笑的更开怀了。
“瞧瞧,朕那位算无遗漏、聪明绝顶,处处都要一骑绝尘压上别人一头的阿姐,原来也会有这样颓废犹如丧家之犬的一日。
也罢,如今你逆转经脉、毒入血脉肺腑,想来将来夜只能做个病弱的普通人。
不过,只要阿姐将《洛书真言》交出来,朕自会在宫中好好荣养阿姐,不会嫌弃你的。”
此时,“悲伤月”早已顺着符景词周身真气的游走不休。
毒素逐渐冲击蔓延到了她的心脉,以至于她在这一瞬,居然有种心痛如死的错觉。
符景词轻轻眯了眯眼,几乎有些看不清楚眼前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明明真相已经就在眼前一目了然的摊开,而她也一向不是那种糊涂拖拉的性格,但是符景词此时此刻,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废话中的废话。
“景言,今日诸事种种,皆为你所为?”
靖帝“呵”了一声,轻笑着摇头。
“可不就是朕嘛?阿姐,到了这种时候,你莫不是还在心存侥幸。
掩耳盗铃、一叶障目,这可不像聪明人的行事风格,更不像阿姐的行事风格。”
他笑得温和顺从,一如从前那个听话的弟弟。
“除了朕身边近身之人亲自递上之外,阿姐是在宫中入口饮食的。
即便如此,哪怕方才阿姐已然中毒,却还以为袁艾只是被柏家人利用了来担心朕的安危,朕可实在是感动。”
符景言面如死灰的看着他,片刻后,她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景言,你可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小皇帝笑得得体端正。
“朕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在学着做一位‘皇帝’啊!
阿姐,《洛书真言》可不是公主能拿来把玩的物件。
它是天赐神词,只属于天子,你交出来吧。”
符景词再也忍不住喉间那股因为经脉逆转皲裂,而苦苦压抑的鲜血。
一口炽热的赤红喷涌而出,落在九宸殿殿前的白玉石阶上。
热血与地上落满的清雪交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符景言在看到姐姐吐血的瞬间眉心微皱,但却克制了自己的表情,没有表现分毫异常。
吐出喉间淤血,符景词以“山河日月剑”撑住地面,缓缓再次支起身体。
然后,她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抬起袖摆,不甚在意的擦掉下巴上污了容颜的淋漓热血。
血还是热的,但她的心已凉透。
她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极淡,却有种极具风骨的清傲。
“是吗?那么,你且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拿到这破神词。”
“千岁剑仙”眉宇间,霜气凛然,不可亵渎。
她缓缓抬起那双如远山般旖旎出众的眉眼,无声将“山河日月”横在身前。
这一年,符景词用心准备的寿礼,终是没能送得出去。
她拼得一身的内伤外创,神台宫的神袍衣衫染尽鲜血,几进几出终于杀出了昭歌城。
然后一路逃到昭歌城外不远的兰陵郡,最终毒性大发,气力衰竭。
靖安三年,正月初五。
这一日,本该也是南朝天宸长公主十八岁的生辰。
可惜,她在那一日的不夜城丢了自己。
又在兰陵城郊的神仙岭,丢了那柄陪伴她十几年的“山河日月”。
她还“弄丢”了好多人。
不过,也终于看清了过去那些雾里看、不忍细细分辨的旧事。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