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陆书失控抓住庭芜的肩膀。
“嘶。”庭芜被抓得生疼。
明兮都快急哭了,费力地压住自己的声音:“陆公子,陆欢阿姊又不是沅兮妹妹害得,你快放手。”
陆书被拉回理智,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慌忙松了手。
好在宫人这时端来了污水,庭芜接过给陆欢喂了进去,片刻后陆欢便吐了出来,虽说宫人拿来了痰盂,但还是吐在了庭芜身上。
陆书见她吐出了毒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余光瞥见庭芜的衣裳脏了,问道:“你这衣裳不要紧吧,我瞧着像是新做的。”
庭芜摇头:“衣裳再贵重还能大过人命吗。”
顾明川正装醉被黄门架着,忽见张医官提着药箱小跑至明华殿。
“老臣参见圣上,参见皇后。”在气氛阴沉的明华殿,张医官总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新帝说道:“快去看看两位女郎,苏娘子吐了那么多血可还有医治的法子。”
张医官回了声“是”就去为苏娘子把脉,仔细摸了脉搏,又去查看桌上的食物,掏出银针在桌上的饭食上查验,见银针遇到牛心炙发黑慌慌张张的过来回禀。
“回禀陛下,苏娘子心脉皆断已毒发身亡了,陛下快传司膳司的司膳问一问,这牛心炙是被人下了毒的。”
这话落到苏都尉耳中犹如晴天霹雳,苏敬悲痛欲绝,连滚带爬的跪在圣上面前。
“求圣上彻查此事,为臣的女儿,讨回公道。”
新帝立即传旨,又命御林军将这明华殿团团围住。
“你再去看看陆娘子。”
陆欢躺在庭芜怀中气若游丝,捂着肚子喊痛。
张医官把完脉照样查探陆欢的吃食。
“陛下,陆娘子案上的鲈鱼羹,苏娘子案上的牛心炙,都被人下了毒,好在陆娘子所食不多,又及时吐出毒物,只要开些药把剩下的毒物排出来即可,并无性命之忧。”
皇后叫来几个宫人:“你们去带陆娘子到偏殿去。”
庭芜和明兮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偏殿,沈疏桐还要说些什么,庭芜向她递了一个眼色:朝廷纷争,不可妄议,明哲保身,方为正道。
沈疏桐不自在的越过旁人,随同明兮一道去了偏殿。
新帝身边的李内监有眼色的去搀扶苏都尉,细语安抚着。
苏都尉突遭变故,人也变得呆傻,内监说了什么,他此刻是全然听不进去,嘴里喃喃道:“是谁要害我的女儿啊,陛下,谁来救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被人害死了。”
吴氏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宫宴投毒,傻傻的站在一旁,往事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好在她尚存一丝理智,昔年卫淑妃虽命人强行给她灌下热汤,但淑妃事后却说是她放肆,先帝认为这是皇家丑闻,不肯彻查,加之彼时岳兴棋不过是刑狱司直,一道圣旨,淑妃被关往掖庭狱,连带着卫家一同倒霉。吴氏事后想了许久,才明白是有人借卫氏的手害她。
吴氏跪在地上,眼角含泪,暗下决心,语气颤抖:“陛下,陛下可还记得臣妇当年也是这般,还请陛下彻查,还苏娘子和陆娘子一个公道。”
岳兴棋也站出来向着自家夫人:“臣也恳请陛下彻查,莫要让臣子寒心。”
新帝故意不作声,目光却时刻紧盯着高相。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臣垦请陛下彻查此事。”
殿中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的跪下,不为别的,是怕自己日后也死于非命,今日是苏娘子和陆欢,明日会是谁,谁都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
“陛下,宫宴之上,众目睽睽,可见此人权势滔天,非寻常之辈。”陆书一阵见血的指出真凶。
高相是只老狐狸,怎会看不出他这点伎俩,慢条斯理的说道:“那依着陆大人的意思,是要把这殿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拖到刑狱审问不成,老臣认为,此事关系重大,或许是卫氏同党未清,应由陛下亲审,敢在宫宴上下毒,陛下定要彻查,看看是否有人故意试探,想借此谋害陛下。”
新帝一展笑颜:“相父开口,朕自会仔细审查。”
等大臣全部退去,新帝收起笑颜,眼神狠戾,方才高相离去时,那目光分明就是落在了他身旁的内侍身上,那眼中似藏了一把火,早晚有一天那火会烧到他身上。
出了明华殿,其余大臣皆是神色慌张,高相拄着拐杖,沉重的点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娄中玉在他身后低着头,双手发抖,他这可是闯了大祸了。高相剜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娄中玉心虚的捂着心口。
本该笑谈的宫宴,一朝血色落幕。
夜间长巷,夜猫爬上墙头发出凄厉的哀嚎,不多时就从墙头跌落,再无声息。
李内监见此景,抬脚就踹向身旁的人。
“你不是说,这毒药的分寸拿捏得当,不会有事吗,那苏家人怎么就死了呢?我早就与你说过,先在活人身上试验一番,你偏不肯,差点闹出两条人命,丞相这会儿肯定不再相信我,就连陛下都对我有所怀疑。”
柳深青无端被踹,怒火上涌,但想到丞相的嘱咐,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大人,猫与人不同,这毒真的不会要人命,只会令人腹痛难忍,昏迷数日,况且这毒是大人您命司膳司的人下的,苏家女郎的饭食也定是她们出了纰漏,我是丞相府的死士,只管制毒,不管下毒,大人自己不中用,何苦要来怪我。”
李内监咬牙切齿,抬脚又要踹他,柳深青早有防备,一个闪身来到李内监身后,掏出袖中的草绳挂在李内监的脖子上,双手使劲要勒死李内监。
“内监大人,丞相的原话是,既然如此没用,那就得死,毕竟圣上也怀疑您了不是。”
“狗崽子,我为丞相卖命几十年,你敢。”
“我怎么不敢,您之前还说我可怜,要说可怜人,谁比您可怜,伺候先帝多年如今又侍奉新帝,十多年前在淑妃的那碗热汤中下毒,害惨了岳家夫人,替当今太后彻底扳倒了卫淑妃,卫淑妃落入掖庭狱,还是大人亲自去灌得落胎药,这个好处,大人没有提过,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如今丞相故技重施,要的只是陆娘子昏迷,要这陆岳两家难结秦晋之好,你下面的人不谨慎出了岔子,又怎么能怪我,我为您选的死法可还满意,您在刑狱里也是这样勒死卫家长子的,不是吗。”
李内监双手不停地挣扎,无奈身后之人自小习武,手中力量非他一个阉人可比,不多时,他双脚已然离地,无助地在空中胡乱踢蹬。
只听“咔”的一声,李内监的脖颈断裂,咽了气。
柳深青淬了李内监一口痰,满眼嫌恶。
幼年落入大狱时,撞见了不该见的一幕,李内监踩着他的手,阴狠的说道。
“想活,就得当狗,还得做条尾巴会摇的狗。”
柳深青踩着李内监的脸:“大人,您才是真正的丧家犬。”
他擅自杀了人,回去也要寻个借口搪塞过去。
高野失踪后,他便成了高氏第二把刀,这并不是他本意,至少在他被皇后从那个寒森的牢狱中解救出来前。
李内监那话说得不全,在这世道中,想活,得当条会咬人的狗。
柳深青抬眼看墙顶上的夜猫:“送到嘴边的肉,好好享用。”
夜猫似是听懂了,挨个扑向李内监……
深夜的靖梁城阴风阵阵,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前日万家灯火,今日万户紧闭,无非就是宫里的人命案闹得人心惶惶,上元佳节的灯会也无人敢去。
此刻,也只有陆家灯火通明。
陆老夫人泪流满面,泣涕沾襟,岳元成守在陆欢卧房门外,他不知,陆欢遭此祸是不是因他而起,事情未平息前,他不敢与陆欢亲近。
“苏娘子死得冤枉,”明兮在屋里低声啜泣,“陆欢阿姊还在昏迷不醒,到底是谁下这么狠的手。”
庭芜脑子混沌,她想不明白,医官说,是同样的毒,可为何苏娘子当即发作逝世,陆欢却是高烧昏迷不醒,她方才为陆欢把脉,那脉搏倒是平稳,可见这毒并不会伤人性命。
“我见苏娘子口鼻含血,可见其所中之毒极为凶猛,与陆欢所中应当不是同一种。”庭芜思虑半晌,还是说出了心中疑虑。
陆书转过头,深深看了庭芜一眼,像是在确定些什么,他心里大概能得出结论,岳沅兮并非高氏死士。
陆老夫人忍耐不住,问道:“好孩子,你可是察觉出了什么?”
岳夫人不明所以,侧身说道:“御医不是说她们两个中的是同样的毒吗,陆欢是所食过少,才会如此。”
庭芜叹了一口气:“难道苏娘子就真的是所食过多吗,张医官去看苏娘子的时候,只凭试探脉搏就直接断定苏娘子死亡,仵作未曾验尸,他敢下结论说中的是同样的毒,还说是陆欢阿姊所食过少,可见其心虚,他是故意让我们以为苏娘子中的是和陆欢同样的毒,因为他心里清楚,苏娘子到底是因何而死。”
陆书气愤的偏过头,一拳砸在墙上,手背登时鲜血淋漓。
“难怪他一进来就直奔苏娘子而去,苏都尉不过是都水台管理杂务的散官,他们是在效仿当年淑妃一案,从小臣家眷下手。”陆书的手砸出了血,陆老夫人又心疼又难过,吩咐侍女为他包扎。
岳兴棋道:“他们有心隐瞒,不过还好,刑狱仵作李庄可信,我会派他去验一验苏娘子的尸身,相信不日就可知晓,到时我会派人去告诉苏都尉。”
“前些日子太后召见,话里话外都在拿昔年往事逼阿母服软就范,阿父,陆伯父,你们对当年之事了解多少。”庭芜问道。
这桩旧案是岳兴棋和岳夫人心头的一根刺,比太后的言语逼迫还要令人胆寒,岳兴棋垂下头,不愿多说,还是陆时开口说出当年之事。
“你阿母彼时初入宫门,对那宫里的花草极为喜欢,先帝还未入殿,你阿母便在宫人的允许下去了宫中的御花园,可谁曾想,突然冲出来几个小黄门和宫女,非说你阿母辱骂卫淑妃,摁住你母亲灌下了一碗热汤,还说要好好烫一烫你母亲的舌头,这样日后进宫就不敢再胡言乱语,你阿母无从辩解,又深知此事是莫大的羞辱,不敢告诉旁人,直到入了明华殿腹痛难忍,才发觉中了毒,先帝命人去查,一查得知,是卫淑妃,还从卫淑妃的寝殿中搜出了毒药,先帝大怒,高相也说,后妃宫里出现毒药,乃是大罪,卫淑妃跪在勤政殿,说是有宫人来禀,是岳夫人先出言不逊,她不过是命人出手教训,根本不知道那毒从何来,先帝认为她在狡辩,就将她发落掖庭狱,贬为庶人,后来高相说,卫家有谋逆之嫌,还带来了卫家的下人作证,先帝直接下旨卫家男子斩首示众,女子充为官奴,但卫家女子自刎明志,绝不为奴籍。”
庭芜沉思不语,未曾审问,直接定罪,闻所未闻。
“这桩旧案,根本无人清查,卫家被扣上谋反的罪名,也连累了后来的废太子巫蛊谋逆案,如果现在去查,当年的事其实是漏洞百出,只是皇帝耳朵里是听不得谋逆二字的,一个怀疑,也足够要了卫家人的命了。”陆书看着昏迷不醒的陆欢,满脸担忧。
还是陆老夫人明事理,直接挑明。
“两家这两日来往密切些,就有人对我的孙女下手,还拿苏娘子挡箭,这是存心要让我们两家不得安生,倘若投鼠忌器,我陆家此刻与你们一刀两断,那才是中了奸人的诡计,宫宴投毒,又得买通宫人,还要打点御医署上下,除了高氏,还有谁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一个卫家,他能吗,我们倒不如把事情彻底闹大,索性查个明白,人言可畏,咱们就此逼迫陛下重审淑妃一案,揪出这个幕后真凶,为我孙女,也为了苏家娘子。”
陆时闻言大惊,张口要劝住母亲,不要理会朝堂纷争。
陆老夫人怒道:“我与卫老夫人是过命的交情,卫家蒙难,我空有一身武功,无法为其翻案,十七年前,你阿父劝我忍了,可他们卷土重来,这次,是要来害我的孙儿,你的女儿,咱们陆家的孩子,苏娘子的尸身还冷冰冰的躺在刑狱里,下次躺进去的,是我,还是子楚。”
陆时羞愧难当,跪下请罪。
庭芜担忧陆老夫人,站出来说道:“鬼神之事,最为人忌惮,也最易使人深信不疑,我们刚好可以借他人手笔编一出大戏,冤魂受了冤屈,前来索命,倒也合理。”
陆老夫人惊讶于庭芜的话语,正欲开口被陆书抢了先。
“你对此案,如此上心?”
庭芜早有对策,只道:“我阿母受此大辱,我被送到观中,无奈与家人骨肉分离,紫阳观中,遭人数此威胁,公子可去紫阳观打探一二,便可知庭芜心中恨意,纯阳公主也在观中修行,太后从未过问,反而对小臣之女百般上心,子楚公子觉得呢?”
陆书问:“你是怀疑,这两件事,都是太后所为?”
庭芜道:“此事过于蹊跷,若要投毒,那为何一个暴毙,一个昏迷不醒,皇后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宫宴一事命班贵嫔打理,皇后抱恙理应交给光禄寺,而不是交给得宠的后妃,宫宴出了差错,谁的罪过最大?”
“圣上已经下令,班贵嫔办事不利,禁足掖庭,连带着备膳食的沈司膳一起,定然是有人故意借着陆欢阿姊,故意陷害班贵嫔,不成想,还有另一双手,打乱了这一切,等仵作验尸结束,全天下都会知晓宫宴投毒一案,比之卫淑妃更加胆大狠毒,那么圣上一定会彻查,既要彻查,班贵嫔和班家只能暂时幽禁不能直接定罪。”
见众人有所松动,庭芜又道:“如果苏娘子没有被毒害,陆欢阿姊腹痛高烧会被太医认定是中毒还是吃坏了身体,倘若是认定膳食有问题,你们觉得,班贵嫔的下场会如何?”
“宫宴出了差错是打了皇家的脸面,要么被降品阶,要么打入掖庭。”岳兴棋道。
陆时恍然大悟:“这是有人想保班贵嫔,那班贵嫔一定对此人有利,你方才说纯阳公主,我想起一事,当年她与卫淑妃来往密切,卫家出事后,纯阳公主的驸马也暴病而亡,她又自请去紫阳观修行,我想,她应当是知道些什么,不得已修行保命。”
庭芜正有此意,岳兴棋忧心待下去要惹人怀疑,起身告辞,吴氏带着小辈拜别了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