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柳家问斩。
柳太傅在宫变当晚,便突发心疾而亡,免去了被游街押上法场的屈辱。
皇帝下令诛九族,连柳家九岁的孙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陆铭远正襟危坐于监斩台上,看着官差将一众人押上刑台。
凤眸一片寒凉,恍惚想起之前萧无玉走火入魔时喊的话,她的梦里,他是斩去贺家头颅的刽子手。
“陆大人?”
内侍总管汪咏在一旁出言提醒,“时辰到了。”
陆铭远左手覆着黑色手套,执起监斩令。
忽然,柳江直起身,定定望着台下人群中一抹纤弱的身影。
官差刀架着他脖子,要将他摁回去。
他朝那人笑了笑,转头慨然赴死。
“哐当”一声,令落刀起。
柳氏一族,上下逾百人,血溅法场。
秦韵捂着嘴隐在围观的百姓中,泪如雨下。即便他不再是她的夫君,她也想,送他最后一程。
柳家人的尸体尽数拖去乱葬岗一并焚毁,秦韵悄悄一路跟在后面,失魂落魄,她想敛他的骨灰,埋去那一湾柳树下。
“秦姐姐。”
她回头,萧无玉在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想去敛他的骨灰?”
秦韵点头,萧无玉急忙拉住他,“柳家是诛九族的大罪,尸身不能妄动。”
“我......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想他,孤魂野鬼,凄苦飘零。”
“他负了你,你还是念着他?”
秦韵直直望着她,泪已哭干,“人已死,前尘过往,再计较又有何意。”
方才路过,看见秦韵快要晕倒的背影时,萧无玉便生出不忍,她叹了一口气,“你在这里等我。”
她行至乱葬坑边,陆铭远正命人将尸体抬进去,之后会一并焚化。
萧无玉深吸一口气,“陆大人。”
熟悉的声音让他耳膜一震,陆铭远抬眸,难以置信。
“玉儿?”
随即,他轻咳掩饰自己的失态,朝她一拱手,“公主殿下。”
萧无玉行过去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树下,萧无玉说明了来意,又实在是有些尴尬地低头,她竟然也会有求于他。
“若有为难,便算了。”
陆铭远摇头,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自己这身份还能有帮到她的一天。
“不为难,将他的尸骨单独焚烧便是。”
一番转圜安排后,陆铭远将装骨灰的瓷瓶递给她。
“她在哪儿?有些沉,我帮你抱过去。”
萧无玉将骨灰接过,冲他颔首,“多谢,我自己来吧。”
陆铭远没有坚持,只沉默着看她转身。
“玉儿......”
等喊出了声,他才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萧无玉没回头,只顿了顿,陆铭远跟了一步,小声道:
“你最近,还好吗?”
她转身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他从眼眸中窥见了一丝春色的倒影,心口顿时又闷痛一下。
“我很好。再见。”
说完也没等他道别,就迅速转身走了。
陆铭远伫立在身后,欲言又止,他送她的生辰礼,她大约也看不见了吧。
直到人影消失在视野,他又兀自站了好一会儿,才行回去,处理完柳家后事,还要回皇城复命。
秦韵坐在马车上,怀中死死抱着瓷瓶,小声抽噎着。
萧无玉抚着她的脊背安慰,“你要去哪里安葬他?”
这是偷偷弄出来的骨灰,连墓碑牌位都不能有。
“问柳村。我之前便看过了,那里有一条溪流,边上种满了垂柳。他生前,最爱柳树。”
马车出了城,行至京郊一座村落,一湾清澈小溪穿流而过,繁花垂柳,很是清幽。
秦韵寻了一处风景最好的地方,亲手挖了一个坑。
萧无玉环顾四周,不远处也有几座坟,想来风水还算不错,虽然柳氏一党和她算是死敌,但却总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秦韵盖上最后一抔土,折了一枝柳叶放于其上,在坟边哀切地立了很久,才和萧无玉一同往回走。
行过溪边时,旁边路过的一个小孩突然躲到萧无玉背后,冲他母亲喊道:“我不要吃!”
那妇人赶紧过来拉他,“不吃病怎么好,这可是娘好不容易弄来的,快过来!”
她一把拽过小孩,打开布包,拿出了一个沾了暗红色液体的馒头,就要往他嘴里塞,小孩一把躲开。
“我不要这劳什子人血馒头!”
“耍什么脾气,这可是柳家人的血,吃了药到百除,指不定将来还能中状元!”
她三下五除二就掰了一块往小孩嘴里塞,他拗不过,只能勉强咽了下去。
萧无玉惊得柳眉一皱,立即出声问道:
“这位大姐,谁说这人血馒头可治百病的?”
那妇人看了她一眼,见她是外村人,也没理,拉着儿子便快步走开了。
萧无玉颇有些疑惑,到底谁在传柳家人的血有这种功效,简直耸人听闻。
她眼皮陡然一跳,总觉得这事有些怪异。
但这是别人家的事,她想管也管不着,正要和秦韵继续往回走,便听不远处传来哭喊声: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正是方才那妇人,现在跪在路边,手中抱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无玉二人急忙赶过去。
“这是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喂他吃了几口馒头,他走了两步,就晕了!”
萧无玉摸了摸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勉强还有,又试了额头,人已经开始发烧了,她将那小孩儿抱起来。
“快,去找大夫!”
一行人行至村里的医馆,大夫才要查看,便见他身上已冒出了一片片红疹,嘴里呜呜咽咽地呻吟着,神情痛苦。
他把了脉看了舌苔,确认这孩子有肺痨的旧疾,但这红疹高热,却很是奇怪。
“这是何病,老夫从来没见过。”
“大夫你再看看,他走着走着就突然晕了,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那大夫又把手搭回去,正要仔细再诊一遍,就听见那妇人忽然哀呼一声,脸上脖子上瞬间起了同样的红疹子。
她痛痒难耐,伸手去抓,却一挠就破,渗出了血,她望着指尖的血迹,吓得止不住的抖。
“这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会这样?!”
萧无玉沉声问了一句,“那人血馒头,你吃过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