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实的噩梦,从他进入皇宫成为四皇子起,已经做了无数遍。
从一开始,他会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惊醒,在漆黑的夜幕中仿佛只能看到火光的重影,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他只能在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在微凉夜风吹拂中,双臂紧紧挽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顾子清已经死了,你只是沈长弈,只是沈长弈……”
似乎这样,便能甩开那段绝望的往事。
似乎这样,便能麻痹自己,为自己压抑到几乎疯魔的心灵给予一丝慰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到了后来,他几乎已经麻木的彻底,甚至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一遍又一遍冷眼旁观自己虚伪绝望的人生。
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他望着梦境中的重重高墙,望着那绚烂醉人的江南烟火,心里想,是时候该结束了。
快结束吧……
可是这次的梦境,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沈长弈以为他要醒过来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突然朝他袭来。他心中一惊,不明所以,只能闭上双眼,努力维持着自身的平衡。
而那阵晕眩感很快便消失了。他定神,稳了稳自己有些错乱的呼吸,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周围早已换了一番景象。
虚无,无边无际的虚无。而他此时,几乎可以说是悬空在这片虚无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底生出一阵慌乱无措。
这时,突然有丝丝缕缕幽若的红光映入他的眼帘。由于周围一片漆黑,这本该微弱的光线也显得尤其刺眼,引的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光线的来源。
那是一株悬在虚无中的彼岸花,仿佛淬了鲜血一般,红得灿烈而妖异,似乎本该盛开在地狱中,生来便披戴着罪恶。
他怔怔地望着这株彼岸花,有些困惑不解。可望着望着,他心底又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苍凉。
这彼岸花,似乎有致命的魔力,无形地紧紧扼住他的心口,又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引诱着他。
他忽然感觉双脚似乎不属于自己,意识也被操纵了一般,不再清醒。
于是,他眼神逐渐变的茫然。一步,一步,迈向它。
前方,仿佛便是无底深渊。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凉风嗖嗖向他袭来,激的他猛然间清醒。
余光中,一把通体寒透的长剑不知从何处而来,映照着他的眉宇,直直地向他刺去!
他大惊,忙挥袖转身,迅速徒手一把握住了剑身。
长剑在距他颈间一寸处停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好险。
“诶,干嘛啊你,快松手!”
猝不及防地,他耳边传来了清脆的女声,带他从梦境中脱离。
他缓缓睁开双眸,似是光线有些许刺眼,视野并不清晰。
朦朦胧胧中,眼前似乎是一个清丽少女的面孔。少女离他很近,快要贴到他身上,近的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冒犯。
四目相对。他双眸中渐渐掀起一层波澜:“千祈?”
千祈盯着他,语气有些急躁:“你快松手!抓的这么疼!”
他一愣,视线微微下移,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紧紧握住她的手臂。
沈长弈:“……”
他缓缓松开了手,正要解释些什么,突然又想到了刚才惊险的梦境。他微微眯起双眼,警觉地问道:“你方才是要做什么?”
千祈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臂,声音听起来气鼓鼓的:“我还能做什么?我见你在睡梦中一直发抖,额间烫得厉害,连忙打来一盆冷水,想用冷毛巾给你敷一下。谁知道你猛地抓住我的胳膊还死不放开,疼死我了。”
沈长弈目光投向四周。这是在一间雅致的房屋内,室内摆了几盆兰草,而自己正躺在唯一一张床榻上。乌檀地板上,果然有一条被打到地上的湿毛巾。
他抬眸看着她,又轻声问道:“所以,昨晚是你救了我?”
千祈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毛巾,状似无意地回答道:“那不然呢?”
见死不救,神女可做不到。
况且你身上还有血灵石,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天下苍生怎么办?
沈长弈闻言笑了笑:“多谢了。”
千祈没再说话。她起身打算把毛巾洗一下,再好好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这时,他温温凉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就是你所说的,在云梦江边找的一处别院?”
“对啊,”千祈笑的很灿烂,“还不错吧?”
沈长弈嘴角上扬:“确实,姑娘品味不错。”
话刚说完,他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
千祈似有察觉,转过头看着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沈长弈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崭新的衣服,又看了看她无辜的表情,突然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他扶了扶额,试探着轻声说:“我的衣服……”
“啊,你的衣服上都是血,我刚刚给你洗过了,正在院子里晾着呢。”千祈浑然不觉,很真诚地说道。
沈长弈顿了顿,不知她是真的无辜还是脸皮太厚。他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我这身呢?”
千祈不明所以:“当然是我给你换了一身呀。”
你看你那身衣服,还能穿吗?
沈长弈:“……”
他的脸黑了黑,似是不可置信,想确认地问道:“是你亲手给我换的衣服?”
千祈腰间的凤翎微微亮了亮,初玄传声道:“小主人,男女授受不亲呐!快给他解释清楚呐!”
千祈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
她她她就是用了个符咒诶,这要怎么说清楚?
她大脑飞速运转,清了清嗓子,赶紧说道:“怎么会怎么会,是我让一个侍从给你换的。”
“侍从?”沈长弈松了口气,旋即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你之前不是说,一个人住吗?”
“啊,啊,”千祈皮笑肉不笑的,“这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多有不便吗,前些日子刚雇了一个。”
沈长弈闻言笑道:“原来如此。”
就在千祈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糊弄过去时,他又悠悠开口问道:“那他人呢?怎么没见?”
话真多……
千祈挠了挠头,干巴巴地笑了笑,硬编道:“我这不是喜欢吃冰糖葫芦吗,这里位置偏僻,离景苏城集市也挺远的,而且你这样我也不放心,就让他去跑腿买几串咯。”
说完,千祈在心里暗自夸了自己一把,自己可真会编,这下他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吧。
沈长弈看着她真诚的眼神,暂且便信了她。他也不想再为难她,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千祈收拾完毛巾,擦了擦额间的一层薄汗,转身又去了厨房。
沈长弈又开口:“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转过头来,笑的明晃晃的:“当然是去给你做点糕点咯。”
然后堵住你的嘴。
这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盘问家底一样。
厨房内,初玄看着小主人轻轻揉了揉肚子,笑着说:“小主人,我看是您自己饿了吧。”
千祈脸一黑:“你也跟他一样,话多。”
初玄又说道:“你这真是打算……自己做?”
这炊鼎杵刀的,看起来就让人无从下手。
“当然不是啊,”千祈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青瓷碟子,“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天界最喜欢吃的糕点?”
“当然记得啊,念心糕嘛。不过,念心花糕得用天界冰莲研磨成粉,才能制作。现如今,去哪里找材料啊?”
千祈眉眼弯弯:“这不是还有符咒嘛。”
初玄:“……”
“但是小主人,符咒得省着点用啊。你可不能全耗在吃的上面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她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千祈嘴上答应着,立刻便用一张符咒换来了一整碟的念心糕。念心糕通体晶莹剔透,犹如初生的雪莲,透着润亮的光泽,还有一丝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对着这碟糕点,千祈满意地一笑,蹦蹦跳跳端去给沈长弈了。
沈长弈正盯着窗外看,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突然就被跳进屋内的少女吸引了注意。
他一眼便看见了少女手里精致的糕点,又看见她脸上快要溢出来的灿烂笑容,缓缓道:“你这是……”
做好一碟糕点,就这么高兴?
“我跟你讲啊,这糕点可不一般,寻常人都吃不到的!”千祈一看见美食就兴致勃勃,“它啊,叫念心糕。它有一个很动人的寓意,你知道是什么吗?”
心心念念?念念不忘?不会这么俗吧?
沈长弈想了想,慢慢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千祈的语气变的很平缓,“用心去感受,圣洁的爱,无声的思念。”
在天界的所见所闻还是很有用嘛,现在在宸王面前也能装一手。
沈长弈微微怔住了。他对上她的视线,睫羽微颤。
旋即,一抹熟悉的温笑又出现在他的嘴角:“的确很动……”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一块凉润清香的糕点堵住了。他看着少女近在眼前的烂漫笑容,瞳孔微微放大。
“快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千祈的眼眸水灵灵的,看着他,似是在期待着他的反应。她的笑容让人不由得暖意横生,仿佛桃花始开,山樱烂漫。
的确……很动人。
沈长弈收回目光,慢慢咀嚼起来。花香在口中四溢开,淡淡的,却仿佛能飘到他的心里。
他慢慢品尝着,似是觉得眼前的阳光太刺眼,他没敢再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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