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女生泛红的脸颊,钟老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像你这么偏科可不行,高考又不是只考数学一门,英语的一百五十分也很重要……”
程安然这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低垂着眼,根本不敢去看周围人的反应,老师说什么她都只一个劲点头,表示老师您说的对。
她知道自己这次英语考砸了,考得还不是一般的砸,所以连解释的底气都没有。
不过这诚恳认错的态度倒是让钟老师一肚子火气消去不少,毕竟这姑娘的情况她也听说过一些,基础差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再继续批评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又问程安然单词背得如何。
程安然犹豫了下,说背得还行。
见她答得模棱两可,钟老师皱起眉头,追问道:“背得还行是怎么样?除了课堂上,自己平时抽空背过吗?课外单词有没有积累?”
一串机关枪似的问题砸来。
程安然认真想了会儿,点头说:“背过的,但平时主要都背课本后面的,课外不是很多,有时候阅读理解遇到不懂的单词才会积累下来。”
钟老师略一沉吟,轻拍着桌子问:“书上背到第几单元了?”
程安然毫无隐瞒,如实回答。
“必修背完了?”
听她如此说,钟老师不免感到惊讶,“每个单词都背熟了吗?囫囵吞枣那种不能算数。”
程安然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所有背完的单词她都反复默写过不止一遍,几乎能做到看见的一瞬间,就立刻反应过来词义和词性。
听说之后课堂上老师会教语法,但是目前还没学,语感则得靠日积月累,也没办法短时间内提高。
想拿分,没有别的捷径可走,只能用最笨最直接的方法。
她想着只要把那些高频词汇背完,至少还能有个及格分保底,总好过不及格吧。
初秋的风掺着微微凉意,将那头说话声断断续续拂送至耳边。
顾砚书闻言也挺意外。
他从小在双语环境中长大,高考词汇于他而言,不仅不是生词,甚至连难词都谈不上,顶多算个基础词汇,但这并不影响他为程安然的进度感到惊讶。
开学才一周,整体上课进度并不快,她这个速度已经超过全年级百分之八十的人,很多人到现在可能还停留在必修一第一单元。
至于剩下那百分之二十,完全属于天赋型选手,姑且不谈。
“进度挺快啊,多久背完的?”
发现她自己也知道着急,钟老师心里最后一点火气也没了,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当老师的,不怕笨学生,就怕懒学生。
底子差点没关系,知识点一遍学不会也可以多教几遍,但如果学生自己不努力,课后不查缺补漏,光靠老师上课反反复复讲,就是磨破嘴皮子都没用。
程安然记不太清了,含混说:“中考之后开始背的。”
隔壁桌的老周一直分心留意着这边的情况,听见这话,转动椅子,微微侧身看了过来,饶有兴致地问:“那我的语文呢?”
语文当然没背。
程安然声音发虚:“……背了一点点。”
“哦——?”
老周扬起语调,故意多问一句,“说来听听,背了哪几篇?”
“……”
程安然顿时变成锯嘴葫芦,不吭声了。
老周瞧得一乐,对钟老师道:“这姑娘是得好好说说了,你看看,对英语多重视,几本必修的单词都背完了,语文恐怕到现在连书都还没翻过几页。”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却俨然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并未真的生气。
说实话,他还蛮喜欢这姑娘的。
因为上回李国强跟他提过程安然,他平时上课难免会对这个学生多关注一些,结果关注着关注着,还真就上了心。
不为别的,就为这姑娘骨子里那股冲劲,他已经很多年没在学生身上见过了。
能进南城一中的都是从前班里的尖子生,很多打小就聪明,比同龄人更会读书,所以真正靠笔耕不辍、日复一日的努力考进来的,其实不算多。
程安然绝对算得上其中一个。
老周自问看人从不走眼,别瞧这姑娘现在看上去不起眼,她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用心打磨打磨,没准最后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么看来你对英语还挺上心,我倒不好批评你了。”
钟老师似乎有被安慰到,瞥了程安然一眼,眼神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紧接着又话锋一转,语气严肃道,“不过想学好英语,光背单词还远远不够,有时间多练练听力和阅读,这两个部分才是整张试卷的大头,特别是阅读理解,错一题就两分没了。”
说着说着,余光冷不丁瞥见一旁从始至终站着没说话的顾砚书。
顾砚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实验班,初中就拿了好几个外语竞赛的获奖证书。像这种有望在高考中夺魁的种子选手,还没进校的时候,各科老师就听过他的名字。
钟老师看着他,心想这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让学霸现身说法,没事多带带小学渣,不比自己在这纸上空谈有用?
于是她问顾砚书:“你这次英语多少分?”
见钟老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男生,程安然一颗心还没放下,顿时又提了起来。
顾砚书敛起眼中的笑意,淡声道:“149。”
程安然:“……”好家伙,整整比她高五十分。
钟老师也拿眼神瞅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学生,仿佛在说“你瞧瞧人家”。
“好小子,考得不错嘛!”
虽然这次抽考跟语文没关系,可听见得意弟子竟然考出如此高的分数,老周既欣慰又骄傲,忍不住好奇问一嘴,“一分扣哪了?”
试卷发下来后,顾砚书没仔细看,粗略扫一眼就塞进了抽屉,只依稀记得作文少一分。
暑假期间他一直在国外,说口语的时间比较多,突然切换成书面语言有些不习惯,当时写作文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太顺手。
他沉思片刻,不确定道:“应该扣在作文上,可能有些语序不对。”
钟老师知道学校的评分习惯,对于高分答卷向来是鸡蛋里挑骨头,对此倒没有多说什么。
“老师麻烦你一件事行吗?”
她看着顾砚书,态度温和亲切,言语间带着点征询的意思。
顾砚书点头:“您说。”
“等有空了,你多跟老师这位学生谈谈学习英语方面的心得体会,最好能再教教她阅读理解应该怎么拿分。”
她一向鼓励同学之间相互交流学习,找对做题方法和学习技巧,往往会比课堂上听讲更有效率。
程安然没想到钟老师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抬眼和对面之人对视两秒。
他目光淡淡的,神情平静,还是一副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稀薄疏朗的光影打在那张五官如玉的面容上,衬得他眉眼愈发清隽,只是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里窥探不出任何情绪。
程安然抿了抿唇,不着痕迹错开视线。
没过多久,他一贯温和清润的嗓音夹杂着窗外树叶簌簌颤动的响声传至耳畔。
“好的老师。”
……
程安然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教室。
齐霏正在和前排同学说话,见她回来后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以为是挨了批评心情不好,小声问道:“钟老师骂你啦?”
“没有,只是说了两句。”程安然摇头否认。
齐霏更纳闷了:“既然没被骂,那你这一脸深沉是怎么回事?”
“有么?”程安然抬手摸摸脸,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胡乱找了个理由,“可能是上课有点累吧。”
看出她不太想说,齐霏便没有再问,扭头继续跟前排同学说话。
程安然翻开之前刷了一半的题目,写了两笔之后,又抬起头来,看向齐霏:“霏霏,学校哪里有小一点的自习室吗?”
齐霏思索着回道:“我记得阅览室好像有小隔间,不过要提前预约时间段,而且只有周一到周五开放。”
程安然心里有了数,没有再说别的,接着低头刷题。
……
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直到放学,顾砚书也没来找她。
他不来,程安然索性也不去,只当不记得这件事。
反正钟老师每天那么忙,除了备课上课,还要批改好几个班的作业,没准用不了几天,三人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也自然没人会过问了。
这么想着,程安然压在心底的情绪瞬间减轻不少。
晚上放学回家,路过那扇黑色铁门时,程安然习惯性扭头扫一眼,突然发现那道熟悉的门头上冒出来两个黑洞洞的眼儿。
正觉得奇怪,余光不经意瞥见墙顶有节红色线头露在外面,心里的疑惑当即有了答案。
看样子应该是监控探头。
她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装作像平常一样随意路过,踩着不慌不忙的脚步往家走。
回到家,把书包放好后,就去客厅洗手吃饭。
谁知饭桌上,程母忽然提起今天卖完菜回来的路上,她在巷口遇到隔壁邻居了。
程安然听出程母语气不太对,咽下嘴里的饭,问怎么了。
“那隔壁小伙子瞧着不像正经人,剃着光头,面相凶得很。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两条狗,一条比一条大,站起来比人还高,妈路过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提起这事,程母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程安然端着饭碗的手一顿。
程母从前生活在乡下,不是没见过大狗,像中华田园犬那种大小的狗,村子里随处可见。有母狗生崽,她担心狗妈妈营养不够,奶跟不上,还经常拿剩饭去喂它们。
什么大狗能把程母吓一跳?
“养的什么狗,妈你认识吗?”
程母只记得其中一条是狼狗,另一条长得怪模怪样,她在乡下从来没见过,就连说带比划地跟程安然描述了一下大致的样子。
“天太黑没看清,应该是条大黑狗,脖子上用铁链子拴着,隔老远就冲人叫唤。对了,那狗脑袋边还有一圈毛特别厚,不仔细看就跟头小狮子似的。”
听这形容,有那么点像阿拉斯加或藏獒。
但仔细一想,程安然又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现在应该很少会有人把阿拉斯加和狼狗养在一起,毕竟智商和凶悍程度都不太对等。如果养来看家护院,还是得凶猛点的狗才行。
程母说完仍觉得不放心。
隔壁那人长得凶神恶煞,有点不像好人,这地界这么乱,可千万别是个蹲了号子刚放出来的。
想到这儿,她眉头皱得仿佛能夹苍蝇,甚至隐隐动起了搬家的念头。
“然然,最近生意好,妈手里攒了点钱,等几天你爸手术报销的钱也下来了,咱们不如搬到医院附近去。你明天上学也记得去问问你们老师,看能不能补交住宿费。”
程安然有些愣住,知道程母的意思是打算让她住校,迟疑了下,问:“我要是住校了,妈你怎么办?”
“我每天卖完菜还得去医院照顾你爸,忙得脚不着地,用得着你操心?再说了,双休日你又不是不回来。”
“之前是房子的钱没到手,家里拿不出住宿费,才没让你住校。现在有钱了,当然还是住校好,天天这样两头跑多耽误学习。”
越想越觉得这样不错。
虽然每个月房租贵一点,但是至少安全省心,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提心吊胆。而且然然都高中了,怎么也得有个像样的学习环境。
“我看这样行,就这么决定了,你明天就赶紧去问。”程母拍板定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