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得罪人

柳弗愠和卫亦君并肩向政事堂走去。

柳弗愠既高兴又好奇地道:“我说朱志行怎么会主动提起给孟廷议功减刑,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先说服皇上给孟廷议功,然后再对外传言说是皇后包庇孟廷,而曲智之所以对孟廷言听计从,便是因为皇后在背后给孟廷撑腰;甚至还有可能说孟廷收受的贿赂都孝敬给了皇后,皇后曾经暗中给曲智施压,所以曲智才不得不从。”

“今日朱志行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皇后才提出给孟廷议功,实际上是在提醒所有人孟廷是因为皇后的关系才被赦免的,这样一来皇后便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此一来,岂不是败坏皇后的名声?真是好恶毒的心思。这次多亏你揭穿了朱志行的诡计,才没有让他的阴谋得逞。不过我看了半天才看明白朱志行的心思,你是怎么一开始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的?”

卫亦君也很高兴,嘴角噙笑:“这还得多亏了刑部侍郎的提醒,他说朱志行和傅卫每天都会秘密提审孟廷,问他皇后对这件事情知不知情,所以我早就防备着朱志行会借此机会诬陷皇后,果不其然,他想在孟廷议功的事情上做文章。”其实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朱志行想做什么,但孟廷是赵学尔的救命恩人,他便一直关心着案情,稍微想了想,便猜出了朱志行的目的。

柳弗愠道:“朱志行没有直接弹劾皇后,想必是孟廷并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朱志行和傅卫在多少年前就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在他们的审讯之下,孟廷仍然没有出卖皇后,倒也是条汉子。若是不议功减刑,只怕死罪难逃,哎,可惜了。”

卫亦君收敛了笑容,冷冷道:“可惜什么?且不说他贪赃枉法祸害无辜百姓,本就是死罪一条;单说他利用皇后为自己谋利,败坏皇后名声,连累皇后也差点受到牵连,死一百次都便宜他了。”

柳弗愠无奈地看了卫亦君一眼,他知道卫亦君是心疼赵学尔无辜受到牵连,所以才会对孟廷如此冷淡,但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再罪该万死,也是皇后的救命恩人,究竟要不要怪罪他,也是皇后说了算,你现在阻拦他的生路,只怕日后皇后知道了会怪罪你。”

卫亦君身体僵硬了一秒,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道:“他是皇后的救命恩人又怎么样?只要他犯了法,就应该受到惩罚。”

柳弗愠叹气:“可我听说皇后前几日命如鱼去藏书阁借了许多律法条文相关的卷宗,又命不为守在刑部外面,时刻关注着案件的进展,看来皇后是想救孟廷一命的,这大概也是朱志行为什么会在议功的事情上大做文章了。”同情地看了卫亦君一眼:“所以,你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你太不了解皇后了。”卫亦君目视前方,脚步稳健:“皇后或许是想救孟廷,但那是在她还没有完全了解事情的经过,她觉得这件事情或许还会有隐藏的真相,或者可以找到法律条文证明孟廷确实罪不该死,又或者其他合理合法的条件下。但是一旦她发现事情并没有其他的真相,并且刑部对孟廷的判决也公平公正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议功不就是合理合法救孟廷的手段吗?”柳弗愠胸有成算,步履轻盈:“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符合这八议之人犯罪,便可以不走普通的诉讼审判流程,就连司法官员也无权直接审理管辖,必须奏请皇上裁决,皇后完全可以凭这一点合理合法、心安理得地保孟廷一命。所以我觉得,你或许应该先去与皇后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卫亦君不以为意,问道:“你还记得去年皇后提到的改革事项中有哪几项吗?”

柳弗愠不知道卫亦君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我当然记得,地方发展战略改革,地方官吏选拔制度改革和恩荫制度改革,其中地方官吏选拔制度改革后来又延伸到了全国的吏治改革。去年这个时候,改革正闹得轰轰烈烈,想不记得都难,但是这和孟廷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卫亦君道:“其中这项恩荫制度的改革,提高了权贵家族子弟入朝为官的门槛,倒逼他们用财富和资源精心培养族中子弟,为国家输送人才;但更重要的是可以限制权贵特权,使他们族中的子弟们不至于过于骄纵而害国害民,对维护国家的稳定与和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八议制度实际上就是权贵的一种保命手段,也是权族的特权,既然皇后有心削减权贵特权,那么她便绝对不会用这种办法去救孟廷。”

听了卫亦君这一番话,柳弗愠也开始觉得赵学尔或许不会给孟廷议功,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孟廷是皇后的救命恩人,就算皇后不打算给他议功,那也得皇后亲口说出来,而不是你来替她做决定。”

他说的这些话完全是为了卫亦君着想,他不希望卫亦君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最后还要落得赵学尔的埋怨。

卫亦君对赵学尔的情谊他是知道的,如果赵学尔真的那么做了,只怕卫亦君免不了会伤心。

卫亦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就是因为孟廷是皇后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才不能去问皇后。要皇后亲口宣判救命恩人的生死,这样不是太残忍了吗?”柳弗愠说的他未尝不懂,但即使赵学尔会迁怒他,责怪他,怨恨他,他也必须这么做。

柳弗愠诧异地看着卫亦君,他以为卫亦君没想那么多,却原来卫亦君早就想到了。

只不过是不忍心伤害赵学尔,卫亦君才选择一个人背负了所有。

他本以为赵学尔已经成亲那么久了,就算卫亦君当初对赵学尔有一些情谊,也应该淡了。

却没想到这份情谊在卫亦君的心里竟然藏的那么久,那么深。

若卫亦君执意如此,那么多说无用,柳弗愠默然,转而说起了其他的话题:“你跟刑部侍郎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朱志行和傅卫秘密提审孟廷的事情他竟然也告诉你?”

卫亦君道:“不是我和他关系好,而是我们都有共同要保护的人。”

“刑部侍郎在保护皇后,为什么?”柳弗愠不解,没听说赵家跟刑部侍郎家有什么交情,至于赵学尔到京都之后极少有场合能跟他们这些外臣见面,和刑部侍郎的联系就更少了,刑部侍郎违背上峰之意私底下帮助赵学尔,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卫亦君深深地看了柳弗愠一眼,没说话。

柳弗愠愣住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卫亦君的意思,笑道:“看来皇后向皇上提议下放宰相们的权力,你们这些侍郎们倒都很是感激皇后。”

卫亦君也笑了:“那你们这些宰相们是不是都很记恨皇后呢?”

他还记得那时候柳弗愠拉着他喝得酩酊大醉,可见柳弗愠心中是在意的。

以柳家和赵家的关系,柳弗愠仍然不能释怀,其他的宰相们若是由此对赵学尔心生怨恨,他一点也不奇怪。

虽然卫亦君说的是玩笑话,但柳弗愠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皇后对柳家有恩,我一辈子铭记在心,无论皇后做什么,我也绝不会对皇后有丝毫不敬。但别人就不同了,你看今日傅卫和朱志行明显就是一丘之貉,他素日与皇后无冤无仇,之所以会帮朱志行对付皇后,便是因为记恨皇后提出下放宰相们的权力。还有王邦,他背弃康宁公主转投皇上,虽然立了大功,但身份敏感,在其他的宰相们面前总是少了一份底气。”

“未免别人说他卖主求荣,他遇事向来都是能不表态就不表态,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他无能。由此就可以看出,他虽然身在宰相的位置,但实际对宰相的权力并不执着。可他竟然也主动站出来附和朱志行,便是因为皇后提出了恩荫制度改革。因为他虽然不在乎宰相的权力下放,但是他在乎子孙后代的前程。他是工部尚书,王家子弟本可凭借恩荫制度做官,十几二十年以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背弃旧主的事情,到时便是他王家大展身手的时候,可偏偏皇后在这个时候提出恩荫制度改革,切断了他王家子弟的仕途,他岂能不记恨?”

卫亦君气愤道:“皇后提议让宰相们下放权力,是为了让宰相们放下手中琐事,有更多的精力能够更好的辅佐皇上治理国家,若是有人非要觉得皇后别有所图,故意削减他们的权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我也无话可说。可王邦当初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做到公主家令,想来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族中子弟难道连一个能通过简单考试做官的人都没有吗?竟要因此而记恨皇后?”

柳弗愠道:“如果你原本免费就可以得到一样东西,现在告诉你要花大钱才能得到,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相信我卫家的子孙后代也都不是草包,不会连一门经义和实务考试都考不过。”卫亦君毫不犹豫地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恩荫制度改革确实是损害了他的利益,但他对卫家的子孙后代有信心,若是谁连一门经义和实务都考不过,在他看来也根本没有做官的资格,所以他觉得这条制度的改革是很有必要的。

见卫亦君一副‘赵学尔做什么都是对的’的表情,柳弗愠白了他一眼:“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譬如王邦。”

卫亦君想了想,道:“王邦本来就是个透明人,他愿不愿意又有什么重要呢?”

“可像王邦这样的人有千千万,若是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情,有这样一群人在旁边暗算陷害,只怕皇后防不胜防。”柳弗愠暗暗焦心,赵柳两家关系亲近,若是日后赵学尔出了事,只怕柳家首当其冲,“皇后为了皇上到处得罪人,实在太不明智,你还是应该劝着些皇后才是。”

赵柳两家虽然亲近,尤其他还承了赵学尔天大的恩情,但是他本人与赵学尔并没有多少私交,远不如卫亦君和赵学尔熟悉。

他曾经和赵同也说过这个问题,可赵同每次都气哼哼地说他管不了赵学尔的事情,他一个外人就更加管不了了。

可惜柳弗思不愿意来京都,不然他还可以让柳弗思进宫劝劝赵学尔,也好得过他一个人在宫外干着急。

“你说皇后是为了皇上?”卫亦君有些吃惊于柳弗愠的想法。

“对啊。”柳弗愠理所当然地道:“虽说夫妻本是一体,但皇家的夫妻之情与寻常不同,皇上除了皇后,后宫中还有数位妃嫔,恐怕有不少人都盯着皇后的位子,譬如朱家父女便是极为明显的例子,否则朱志行何必费那么大的心力算计皇后?他们还算是明面儿上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皇后出事,所以皇后为皇上谋划的时候,一定要多为自己想想,否则若是把朝臣们都得罪光了,只怕皇后的位子也就危险了。”

柳弗愠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卫亦君却只关注一个问题:“你说皇后提改革,让宰相们下放权力,都是为了皇上?”

“难道不是吗?”柳弗愠不知道卫亦君为什么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卫亦君哑然失笑,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却又觉得多说无用,最后只道:“你可真不了解皇后,难怪当年皇后放着你这么个位高权重的承平大将军不用,反而要费那么大的心力来培养我一个小小的守城兵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弗愠忽然不懂卫亦君在说什么。

卫亦君却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大踏步地往政事堂去了,留下柳弗愠一个人在原地,不知道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