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李复书想起赵同救先太后的同时,也对他有救命之恩,便觉得之间对赵学尔父女的种种愤怒和生气实在可笑。

把赵同贬官的事情自然作罢不提。

先时为了铲除康宁公主余党,动静闹得太大,人心惶惶。

如今李复书登基已经大半年年了,那场风波的余波已经渐渐消失殆尽。

之前许多他就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现在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李复书与赵学尔道:“受封爵位者私自派人去封地征收租调,时常有烦扰地方州县官吏和黎民百姓的事情发生。我打算让户部着手统一征收租调,然后再发放给爵位受封者,这样便不会出现像康宁公主那样苛待封户的事情了。”

赵学尔十分惊讶:“当初我与陛下说这件事情,陛下没有同意,我还以为陛下是不愿意呢,怎么如今又提起这个事情?”

李复书笑道:“朝廷统一征收租调,势必会触动部分人的利益,遭到他们的强烈反抗。当时有康宁公主这个大敌在前,牺牲了朱志行的宰相之位才好不容易换来监国的大好局面,我哪里敢轻举妄动再召来许多强敌?如今大势已定,自然不能再看着百姓受苦而视若无睹了。”

赵学尔平静地看着李复书,没有说话。

在她心目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李复书因为害怕树敌而不顾民生疾苦的做法,她实在不能苟同。

不过如今李复书既然又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赵学尔也不再与他辩论这件事情了,只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听明白了。

李复书见赵学尔没有怨怪他当时的决定,心中很是高兴,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打算治一治兼并土地的事情。自高祖实行均田制以来,农业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人口增长迅速,朝廷赋役来源得到保证,国家发展空前繁荣。但仍有许多人无视朝廷政令,恶意兼并土地,盘剥百姓,使得国家人口在增长,税收却在减少,长此以往必将动摇社稷根基。”

这也是出了尹国公案之后,他就想做的事情。

与征收租调的事情一样,也是因为害怕得罪人,他才一直没有提起。

赵学尔自然十分赞同这样的事情,点了点头,关心道:“陛下准备派谁来主理这件事情?”

李复书眉头微皱:“我还没有想好。”

有能力兼并土地的人,自然是非贵即富,有权有势。

所以打击土地兼并,实际是一场皇帝与贵族的较量。

所以这个主理之人既要能够顶住压力,与这些人正面交锋,又要能够平衡四方,不至于让贵族们和皇帝闹起来。

魏可宗身兼数职,已经常常告求李复书找人来与他分担重任,若是再把兼并土地的事情交给他来办,只怕魏可宗就真的要撂挑子了。

他倒是问过朱志行,只不过朱志行说在罗州的时候得了风湿,恐怕不能长途跋涉巡视全国。

而柳弗愠、吴自远、卫亦君等人年纪又还轻,恐怕还不足以扛住贵族宗亲们的重压。

所以李复书还在为这个主理之人犯愁。

赵学尔见李复书为难,笑道:“现成的人,陛下怎么忘了?”

“谁?”李复书惊讶道,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现成的人。

赵学尔道:“姚厚德呀。”

李复书恍然大悟。

是啊,姚厚德自神武太后在时就是宰相了,能被神武太后选做辅臣,必定才干不俗。

只不过为人过于圆滑,才让李复书不喜。

“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这也是他的过人之处。”

于是姚厚德官复原职,复拜为中书令,居宰相位。

并且由他主理巡察打击土地兼并之事,卫亦君从旁辅助。

李复书为了给姚厚德增势,还特意在朝堂上夸赞他:“姚厚德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倘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姚厚德、卫亦君二人巡察出发后,一旦发现地方上有兼并土地、欺压百姓的事情,能当时惩治的就立马惩治掉,若是他们无权惩治的,便上疏给李复书,李复书再命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法司会同审理查清案情,对于情节恶劣者,从重从快处理。

从此,李复书每天都能收到各地方弹劾权贵们兼并土地和欺压百姓的奏折。

一个月后。

赵同夫妇终于到了京都,李复书特意接他们两老,还有赵学时、赵学玉两兄弟进宫,并且赐宴,让他们一家人团圆叙亲情。

赵学尔与赵同夫妇分别一年,因为路途长远,连寻常人家的三朝回门都没有,此时再见到他们,忍不住眼泪涌上了眼眶。

只是赵学尔向来坚毅,不是爱哭之人,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把泪水给逼了回去。

而赵学玉找已经扑了上去,与赵同夫妇抱作一团,边笑边哭。

赵学时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四人相互问安,互诉衷肠,眼中既有羡慕,也有失落。

吃饭的时候,李复书特意与他们一桌吃饭,以示亲近。

赵同夫妇和赵学时、赵学玉四人虽然拘谨,却十分兴奋。

他们可是在和皇帝一个桌子吃饭啊!

这要是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不时地瞄瞄赵学尔,这可都是托了赵学尔的福,他们才能有这样无上的荣耀。

吃完了饭,李复书对赵学尔道:“我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赵学尔高兴地道:“什么惊喜?”

今日能够与久违的父母兄弟团聚,已经让她够惊喜的了,不知道李复书的“惊喜”又是什么。

总之她今天高兴,无论李复书的“惊喜”够不够惊喜,她都一定会捧场的。

李复书给了外面的唐谨一个手势,唐谨立即快步出了北辰宫。

不久,唐谨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着武将服饰,一进门便跪倒拜道:“左羽林军都尉孟廷拜见皇上和皇后。”

“他是?”赵学尔不解地看着李复书。

李复书指着孟廷,笑道:“他就是十八年前在澄湖边上救了你的人。”

“救命恩人!?”

当时刺客迎面向小赵学尔砍下来,赵学尔只看见那带血的长剑就昏了过去,根本没看见是谁救了她。所以此时见了救命恩人却不认得。

她赶紧起身亲自把孟廷扶起来,十分高兴地道:“怎么能让救命恩人给我行礼,应当我给救命恩人行礼才是。”

赵学尔说着便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孟廷不敢受礼,忙又跪了下来:“保护皇后是臣的本分,皇后实在折煞我了。”

赵学尔又把孟廷扶了起来,顽笑道:“你救我的时候,我还只不过是个小童,可不是皇后呢。”

赵学尔今日又是与父母兄弟团员,又是与小时候的救命恩人相认,心中高兴得无以复加,一反往常冷清安静的模样,一整天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李复书也感激孟廷救了赵学尔,不但赏了许多金银财物,还把他升了羽林军中郎将。

羽林军都尉是从六品下,左羽林军中郎将是正四品下,孟廷这一下又可谓连升数级。

一晃又到了梅花开的季节。

李复书的生辰到了,这是他做皇帝以后过的第一个万圣节,本应万分隆重。

但他上半年才颁布了《戒奢令》,为了给臣民们做个表率,他仍然要求宫宴的一应事物要比照太上皇时候的减半。

除了三品以上的官员和皇室宗亲们能够参加宫中的筵席,还有一些人虽然品级不够,但是有李复书的特许,也能够参加宴会。

譬如,赵学时和赵学玉。

他们一个只不过羽林军中从七品下的校尉,另一个还在国子监读书,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原本根本没可能参加宫中的筵席。

但耐不住他们是李复书的小舅子,而且还十分得李复书的喜欢。

他们不光能参加宫中的宴会,竟然在筵席上还得了个很不错的位子。

再譬如,朱绍。

朱绍是门下侍郎,正四品上,原本也不够格进宫参加宴会。

李复书看在朱志行和朱倩的面子上,也特许他来参加宫宴。

朱绍的品级虽然不够参加宫宴,但他至少比赵学时和赵学玉兄弟俩强多了。

可赵学时和赵学玉兄弟俩的位子都能排到中间去,而他却只能坐在末尾,这怎么能让他不气愤?

宫中的筵席自然美味,可嚼在他嘴里却实在不是滋味。

朱绍知道,他之所以会受到慢待,一半儿的原因是朱倩的地位不如赵学尔。

而还有一半儿的原因

是因为朱倩不如赵学尔受宠。

若单是朱倩的地位不如赵学尔,朱绍一点也不担心。毕竟就像朱志行说的,历史上这么多任皇后,又有几个能活到最后呢?那么多任国君,又有几个是皇后嫡出呢?

可他们若想让朱倩的孩子被立为太子,甚至能够继承皇位,前提必须是要朱倩比赵学尔受宠。

若是朱倩的地位不如赵学尔,而且她又不如赵学尔受宠,那么她还拿什么来与赵学尔争呢?

朱绍看着位子比他靠前许多的赵家兄弟,想起他上次朱倩生辰,他们全家进宫看望朱倩的时候,朱倩哭着与他和父亲抱怨李复书偏爱赵学尔。心中越想越烦闷,拿起旁边的酒壶不住地倒酒,很快,一壶酒就被他喝完了。

他刚想让人再拿一壶酒来,忽然想起他还在宫里,不敢太过放肆,这才作罢。

饶是这样,他还是喝得面颊微红。

终于挨到了宫宴结束,朱绍坐在门边,没有心情与其他人搭讪,便直接出了宫殿,在外面等着正在与其他人说话的朱志行。

宫宴上的就很是温和,喝的时候没注意,现下站在门口被风一吹,朱绍摸了摸脑袋,觉得有点上头。

此时他看见正走下台阶的李复礼,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跟了上去,呼道:“良王殿下!良王殿下!”

可李复礼早已经下了殿前的台阶走远,此时寒风呼啸,他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想着赶紧回府。

等朱绍赶到宫门外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复礼的车架扬长而去。

此时早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若非有紧急事情,不得在道行走。

此时宴会结束,朱绍应该与朱志行尽快回府,不宜拜访他人。

可他今日在宴会上受了气,又喝了酒,一时脾气上来,也不等朱志行了,便让车夫驾车去了良王府。

姜无谄自李复书登基就升了御史大夫,从三品,比他的父亲姜以忠的品级都还要高了。

他们父子本来以为李复书会因为姜无骄的事情而厌恶他们,所以李复书登基的时候,他们心中很是忐忑。

没想到李复书登基以后提拔的第一批官员就有姜无谄,他们这才放下来,于朝事上更加兢兢业业。

姜无谄的回府之路要经过良王府。

此时宫宴结束,大臣们都要坐车回府,所以路上有几辆车并不稀奇。

只是他却在良王府门口看到了朱绍正从马车上下来。

此时宵禁,朱府与他们在相反的方向,朱绍却夜访良王府,实在让人生疑。

第二日早朝后,姜无谄便秘密地对李复书道:“良王为陛下爱弟,朱绍是天子近臣,其父朱志行是宰相,却密乘车入良王府,臣恐良王为朱绍所误,伤皇家骨肉亲情,请陛下将良王外放出京都。”

李复书不忍责备李复礼,寝食难安。

赵学尔对李复书道:“在上位的人如果厚待自己的亲属,老百姓当中就会兴起仁义的风气;君子如果故旧不遗,百姓之间就会感情笃厚,不会淡漠无情了。”

于是李复书将朱绍外放为薛州刺史,其父朱志行罢为门下侍郎,免去宰相职务。

李复礼闻之,忙进宫向李复书辞去左羽林大将军职务,请求外放。

李复书道:“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你我亲兄弟亦加猜忌乎!羽林大将军之职非你莫属,不要再言离去。”

于是李复礼留职于左羽林大将军之位,常思自励,更加用心建设羽林军队,军中将士,悉为精锐。